谣言是这么一回事:

元秀被丰淳一怒之下斥出殿去,在甘露殿外站了片刻,被闻讯赶来的鱼烃哄着上了公主翟车回凤阳阁,鱼烃再回殿中伺候,丰淳帝疲倦的说了一句:“叫她给我好好想想清楚!”

鱼烃不知道方才丰淳打发了人与元秀到底谈了什么,竟大怒至此,但见丰淳兴致不佳,便含糊应了下来。

事情在甘露殿总结出来的版本,是元秀公主举止失措,恶了大家,被大家怒而斥出,但到底是大家胞妹,所以大家还是亲口提点鱼烃,让他去暗示元秀及时请罪,大家也好借机饶恕公主。

传到万春殿,就变成了:“恭喜丽妃、贺喜丽妃!元秀公主自恃大家胞妹,对您无礼,大家甚是恼怒,为此重重斥责了阿家,阿家是哭着被赶出甘露殿的呢,连一直帮着阿家不待见咱们万春殿的鱼公公都受了牵累,大家叫鱼公公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想想清楚!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藐视您!”

尚未接到中宫懿旨的赵丽妃惊喜的从铜镜前转过身:“当真?”

宫女珊瑚笑容满面的确认道:“这是岑奴儿刚从甘露殿那边套出来的!”

“给岑奴儿一对银铤!”赵丽妃顿时容光焕发,轻哼道,“若不是本宫有了身孕,如今天色又晚了,真想现在就去凤阳阁里,好好看一看这小九的脸色啊!”

“丽妃是什么身份?阿家如今还当得起您亲自探望吗?”珊瑚与璎珞关系甚好,昨晚璎珞回来哭诉了凤阳阁的遭遇,万春殿里都忐忑得紧,毕竟谁都知道大家疼爱元秀,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大觉扬眉吐气,说的话好比抹了蜜也似,字字句句落到赵丽妃的心坎上。

赵丽妃眉开眼笑:“你也去拿一对银铤!”

王皇后不得宠,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皇后殿下不好了!大家今日政务繁忙,所以推了阿家的邀约,哪知阿家自恃身份,硬闯甘露殿,搅扰大家用膳,惹得大家震怒,连放阿家进去的鱼公公都被连累,阿家已经被赶回凤阳阁,大家还叫甘露殿的内侍都好好反省呢!”

“什么?”王氏一惊,手一歪,原本抄得好好的一页《黄庭经》,顿时拖出了一道不谐污痕。

一旁侍奉笔墨的杏娘忙向外呵斥:“好生回话!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进来说!”王氏皱着眉,接过杏娘递来的毛巾随手擦了两把,吩咐道。

外面进来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内侍,眉眼之间透露出几分精明能干,草草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的道:“回殿下,方才甘露殿那边和奴玩得好的历芝悄悄过来告诉奴,阿家恶了大家,大家如今还在甘露殿上摔东西呢!”

“历芝还在吗?”

“在是在,可他留不长,若不是奴苦留,他说完就要走,说大家还在生气,若让人发现他这时候跑过来,怕要被赶到掖庭去受刑!”

王氏对杏娘使个眼色:“你去拿个荷包给历芝玩,天晚了,他年纪与孙帛差不多,可别怕黑,你送他一程。”

杏娘会意的出去了。

“今日大家不是答应与阿家一起用膳么?怎会忽然变卦?”王氏问道。

孙帛小声道:“听历芝说,大家政务繁忙,所以才改了的。”他不忘记补充,“鱼公公的义子鱼安源,在晚膳前特意去了凤阳阁一次,想来就是去通知阿家,只是阿家随后却还是去了甘露殿,当时鱼公公出来想拦阻,却被阿家赶回去了,阿家进殿时,大家恰好传膳,原本倒留了阿家一起用,可阿家说有事与大家商议,把人都打发了出来,接着没多久,大家就发怒,将阿家赶出甘露殿了!”

这孙帛机敏,自动替王氏解释得合情合理,兼有鱼安源、鱼烃等证据,甚至保证,元秀公主将鱼烃赶走乃历芝在附近亲眼所见,可谓是铁证如山。王氏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加上托元秀约丰淳用膳的人本就是她,自然知道元秀为什么要让丰淳把人打发下去,顿时心头一沉:“大家难道是因我迁怒小九?”

多年夫妻,外人不知,王氏哪还不清楚丰淳对自己的不满与隐隐的厌恶?这种不喜似乎还是从她的堂姑昭贤太后那里迁怒下来的。

想到这里,王氏心中隐隐作痛,她自认自己并非配不上母仪天下,论容貌也未必输给赵氏,可丰淳就是不愿到立政殿来。

昭贤太后与丰淳之间的恩怨,王氏不是不想问,但她试探过一次,太后却避开了,如今太后已崩,王氏更不知情,要不是自己还年轻,平津、元秀这两位公主也对自己比对赵氏亲近,她真的觉得有点心如死灰。

孙帛见王氏愣愣的站在那里,半晌不语,有点害怕,试探道:“殿下?殿下?”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自己去桃娘那里领赏。”王氏这才回了神,轻叹一声,道。

孙帛乖巧的退了下去,王氏慢慢坐倒在附近的一张月牙凳上,看着殿顶发呆,半晌,送历芝的杏娘回来,低声道:“殿下?”

“那个历芝怎么说?”王氏定了定神,挺直了腰问道。

杏娘点了点头:“与孙帛说的一样,也没多的,大家确实因阿家震怒。”

“唉,这是本宫害了九妹了。”王氏叹道,“大家不喜本宫,此事又涉及长公主与杨太妃甚至昌阳,本想着大家疼爱九妹,她去说也免得大家动怒,却没想到反而教她受这一场委屈!”王氏乃昭贤堂侄女,对昭贤抚养长大的元秀自是格外亲近一点,想到堂姑昭贤才去不久,一直被捧着哄着长大的元秀公主就受了这么一个打击,元秀一向心高气傲,可不要想不开,顿时有点坐不住,“叫人备车!”

杏娘听了,却没动,而是正色道:“殿下可是要去凤阳阁劝慰阿家?”

“不错!”

“殿下,去不得。”杏娘忙道,“大家如今还在怒中,若知殿下此刻去了凤阳阁,恐怕会迁怒殿下!”她看了眼万春殿方向,“也让赵氏得意!”

她不提万春殿还好,一提万春殿,王氏倒猛然想起了:“不对,方才大家还叫人过来传谕,让本宫拟懿旨降赵氏之位,并命她晨昏定省,应与九妹有关,怎么一转眼,大家却恼上了九妹?”

“奴也不知,但殿下万不可去凤阳阁,否则只会让大家更加生气。”杏娘强调,她是王氏陪嫁,自然明白丰淳对王氏的不喜与迁怒,提醒道,“若大家因此更加恼怒阿家,殿下却反而更害了她!”

王氏有点不忍:“九妹受本宫牵累,如今本宫却不闻不问,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杏娘苦劝:“阿家性情骄傲,乍然失了颜面,此刻也未必想见他人,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过了今晚,明日寻个借口,让奴先去探望吧!”

王氏迟疑良久,到底点了头。

她不知道,甘露殿里,丰淳一边就着宫灯批着奏章,一边问鱼烃:“立政殿那边也知道了?”

“是。”鱼烃低眉顺眼的磨着墨,道。

“王氏还没去凤阳阁?”丰淳蓦然停笔问道。

鱼烃小声道:“这……还没有。”

“嘿!巧言令色、装模作样!真不知道为何王家还有鈒镂之号?”丰淳蘸了蘸墨,继续批示下去,口中冷笑道,“阿煌到底年纪小,这些年来被昭贤那贱人看着与我相处时间也不长,倒渐渐被笼络住了,你有空多去凤阳阁,与她好好说一说!”

鱼烃试探道:“大家何不将真相告诉阿家,免得阿家不知大家苦心?”

“……不必了。”丰淳皱眉,悠悠叹道,“何必叫她跟着难过?”

鱼烃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