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染用一种并不光彩的方式强制性的将李穆给带走了,麻烦,的确是留给了杜方遥。

虽然星罗王朝和北斗王朝这些年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边际的摩擦也是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并不代表,两个王朝可以永久保持这种关系。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存在着的,只有制衡。

两个王朝不论是整体经济实力还是人口或者军队数量都相差无几,如果发动战争的话,就必然是一个很长期的消耗过程,打消耗战,无疑是极为不明智的,是以两个王朝才会一直处于和平相处的状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的。

但是实质上,不管是杜方遥在弱冠之龄挥师北上以压倒性的优势迫使北斗王朝签下的雷诺城之盟,还是北斗王朝和大阉寺的暗中勾结,都对两国的关系发展埋下了一个不良的诱因。

而这个引诱,则因为北斗王朝一干使臣之死,而无限放大。

虽然北斗帝已垂垂老矣,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权力却没有全部都下放到大皇子身上,而这次的外交纠纷,也几乎没有知会殷风澈半点,就被北斗帝用权力的棒子使劲的搅了一下,越搅越浑。

殷风澈虽然并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既然是北斗帝亲自下发的命令,他也是无能为力,不得不顺从北斗帝的意思。

但是,随着北斗帝一搅和,外交纷争愈演愈烈,彼此之间,不管是军队,还是民间,都是怨气冲天,磨刀霍霍,试图一战。

北斗王朝,皇宫,后花园。

一身白衣的殷风澈卓然孤立,显得卓绝不凡。

他的本名叫赵无暇,但是,殷风澈这个名字用习惯了,却一直没有更改的打算。当然,作为北斗王朝的大皇子,他身份显赫,众官员们称呼他的时候,还是以大皇子相称,至于名字叫什么,反而并不重要了。

殷风澈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有心事。

近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星罗王朝的动向,而且,自从西番城一战之后,见识过那些火器的威力,对星罗王朝的实力也有了一个新的评估。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但是从来不骄傲自大,反而非常的谨慎,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北斗王朝的种子,可以埋在星罗王朝这么长时间的缘故。

要知道当初北斗王朝被迫签下雷诺城之盟之后,倍感屈辱,就积极部署间谍战,而安排到星罗王朝的间谍,不下五十人,但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要么无故失踪,要么,就是惨遭不测,唯有他,一直活着。

当然,如若不是遇见了叶染的话,他到现在为止或许还是一颗种子,他不是什么大皇子,或许现在在星罗王朝的朝廷谋个一官半职也不一定。

叶染的出现,加速了他身份的败露,但是说起来,他并不后悔,甚至,隐隐感觉到解脱。

作为一个合格的间谍,最需要的就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和情绪,他这些年来,一直戴着虚伪的面具示人,几乎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如若不是叶染的出现,他估计早就在权利和欲~望的漩涡中迷失了方向吧。

轻声的吁出一口气,殷风澈仰头望天,随后,视线下落,望向南方,那里是开天城的方向,随即,视线放的更远,那是开天城以南。

玉林谷地在开天城的南方,也是这片大陆的最南方,他知道,叶染已经背负着一个任务,带着李穆朝那个方向去了。

其实,如果不是被诸多事情牵绊住了脚步,这一次,对他和叶染之间的关系发展,乃是极好的一个机会。

但是现在,路就在脚下,他却连迈出去一步都无能为力。

身份越显赫,责任就越大,有时候,身份岂非也是一种累赘?

过了一会之后,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老人,缓步走了过来。

这人自然是北斗帝,他是一个极为刻苦的皇帝,这些年来,北斗王朝休养生息,举国上下,过的极为简朴。就连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严苛到了极致。

北斗帝不过五十多岁,但是看上去却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般,满头白发,虽然背脊一直硬挺着没有弯下去,但是,殷风澈却是看到了,他这一路走来,气势一直在外泄。

今天是父子二人对话的时间,没有宫女,没有太监,只有他们两个人。

北斗帝走到殷风澈的面前,停下脚步。

殷风澈看到他苍老的面容,就是一声轻叹。

北斗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一难得的美男子,可惜,岁月催人老,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深刻的痕迹。

不过五十来岁的男人,却是未老先衰,可以想象,他这些年过的有多么的艰难。

“父皇!”殷风澈的声音有几许哽咽。

北斗帝点了点头,问道,“你等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如果我不来,你还准备多久?”

“一直等到你来。”

“好……好……”北斗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终于有了一丝色彩。

他是一个吝啬的人,这些年来,北斗王朝的文武百官在他的威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争先恐后的想要将每一件事情办好,但是,北斗帝却是吝啬到,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一句夸奖。

只是,虽然听到了夸奖,殷风澈却丝毫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感觉无比难受,他是真的老了,不然,怎么可能说出这样子的话?

北斗王朝地处北方,气候比之星罗王朝更是寒冷一些,此时刮着微风,风不大,却是刺骨的冷,父子俩站在风中,好似丝毫不畏惧寒冷一般,迎风而立,有如两把标枪。

有一会,殷风澈才问道,“不知道父皇此次召见儿臣有何吩咐?”

北斗帝听他这么问,就直接道,“我是想问问你,对于这次对星罗王朝施压,你有什么看法?”

殷风澈眉头微蹙,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北斗帝说了一句让殷风澈无比诧异的话,他微微讶然的看北斗帝一眼,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

北斗帝自我嘲笑道,“你一定很想问,既然时机未到,为什么我会如此的迫不及待吧?”

殷风澈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虽然今天父子俩单独会面,但是,其实也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北斗帝会主动提出来。

北斗帝便道,“西番城那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星罗王朝虽然在那一战中损失了部分兵马,但是说起来,因为那个叫叶染的女人的帮助,实力不降反升。而杜方遥有了那些火器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我们如若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只怕,无异于飞蛾扑火。”

殷风澈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虽然事情没有北斗帝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至少说对了一半,但是他没有接话,而是静静的听北斗帝说。

北斗帝接着道,“我从十六岁执掌北斗王朝,到现如今五十二岁,一共三十六年的时间,这三十六年的时间里,发生过很多事情,十几年前的雷诺城之盟,更是几乎成了我的噩梦,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倒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句话问出来,却并不是要殷风澈回答的,他自问自答道,“我当年也曾经戎马生涯,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骨子里我也是一个热血的人,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是我并不怕死,但是,我怕被人骂,你懂吗?”

听到这里,殷风澈似是有点懂了,但是更多的,还是不懂。

北斗帝又道,“我知道,如果在十几年前我就死了,那就真的是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可是,贵为九五之尊又如何?有时候,生生死死,看似简单,却根本不受自己左右。我没死,一来是不敢死,因为我怕被列祖列宗骂,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宁,二来,是因为我舍不得死,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个故事,叫狼与猎人,我知道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的猎与被猎的关系,狼可能是猎人的猎物,但是有时候,却又是一个狩猎者。所以,我不服气,我想赢一次。”

“这十多年来,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谈不上忍辱负重,因为其实也没外人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但是,头发却全部白了,人也老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我不想自己被骂了十多年之后最后死了还被人骂,所以,我想在临死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你懂吗?”

说到这里,北斗帝满脸的坚定,可是殷风澈,却是感觉到眼眶湿润了,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

事实上他知道,北斗帝并不是在打什么悲情牌,他只是在倾诉自己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苦心经营了十多年。可是,在他变得强大的同时,对手也在变得强大,而且,对手成长的速度,远远高于他的预期。

北斗帝所说的时间不多,一方面,是他久病的身体,没有时间再等了,另外一方面,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杜方遥的实力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到那个时候,北斗王朝,就连搏一搏的希望都没有了。

拳头,悄然之间握紧,又再度放松。

殷风澈还是没说什么话,可是,他那张素来擅长隐藏情绪的脸上的情绪变化,却是被北斗帝一一收入眼底。

北斗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他单独约殷风澈见面的目的,或许他不会马上就死,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也还活着,但是,他必须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原本,赵无忌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赵无忌几乎涵括了一个接班人所有的优点,狡猾,狠辣,绝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赵无忌从娘胎出来就带有隐疾,这些年来,全部药养着。

一个药罐子,连明天是否还能活着都难以预知,又怎么可以成为接班人?

而殷风澈,北斗帝肯定他的实力,却也知道,他的心思极为复杂,就连他也看不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他栓在身边,但是他必须努力,所以,今天的这番话,一方面是真情流露,另外一方面,却又是在演戏。

不过好在,在他投入进去的同时,殷风澈也投入进去了。

过了一会,北斗帝接着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很苦,肯定也没少埋怨我,但是,你的出身决定了你的责任,你不能逃避,也不可以逃避。北斗王朝的上千万人口,或许因为你的一句话而进入天堂,也可能一起陪着你堕入地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和星罗王朝之间比较起来,我们已经处于下风,而且越等待下去,彼此的差距就会变得更加明显。北斗王朝需要一个强大的对手激励自身的成长,但是,如果成长的结果是覆灭的话,那么,这种成长又有什么必要?”

“你认识杜方遥,也知道他的手段,你去过西番城,更是知道那些火器的威力,如若再给杜方遥一些时间,他全军配备那些火器的话,那么这战,又该怎么打?”

“我承认,这次的外交纷争,是我故意给搅浑的,这是在给杜方遥一个信号,是危机,但是也是契机。你必须学会变得强大,将来或许你还要去杀很多的人,这个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你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犹豫不决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北斗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老人,更多的像是一个老父亲,在教导他的儿子怎么去为人处事。

他是一个刻板的人,就像是一个怎么磨也磨不平的石头,事实上,北斗帝的另外一个称号就叫北斗王朝的石头,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今天所说的话,估计比他这一个月所要说的话还多。

但是有些话必须说,因为说的有意义,而且,也必须在这个时候来说,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殷风澈才听的进去。

殷风澈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不阴沉也不犀利,他一直安静的听着北斗帝的话,一直到北斗帝静默下来,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杜方遥不选择反弹,而是选择妥协,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事实上,如果杜方遥不是傻子的话,他就会知道这个时候和北斗王朝开战不是时候,毕竟那些火器还没有大规模的投入生产,所以殷风澈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北斗帝阴冷一笑,“他已经没有妥协的机会了。”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殷风澈感觉背脊一阵生寒,隐隐有冷汗冒出来。

他打量了北斗帝一眼,似乎是想看清楚他凭何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在北斗帝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风一直在吹,此时不过是中午,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边,可是却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

殷风澈发觉他看不透北斗帝,这种感觉很怪异,不过此时他也没时间去多想,只是一直在思索着北斗帝之前所说过的话。

他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在星罗王朝蛰伏的那些年里,即便是一块石头,也被磨平了棱角,他不是什么热血青年,也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

但是无疑,北斗帝那娓娓道来的一番话,对他所造成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有时候事情便是这样,身份决定责任,他无从逃避,只能接受,只不过一种是消极的,而另外一种,则是积极的罢了。但是此时,他如何能消极?

一声苦笑,大概,这就是北斗帝的目的了吧?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直伺候在北斗帝身边的一个老太监小跑了过来,看到殷风澈的时候,随即收敛了神色,随后毕恭毕敬的走到了北斗帝的面前,缓缓道,“皇上,二皇子去世了。”

这话,是对北斗帝说的,可是,却是直接冲击到了殷风澈。

殷风澈不敢置信的一把扯过那个老太监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老太监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殷风澈的视线随即投在了北斗帝的身上,北斗帝道,“你听到了。”

“你也听到了不是吗?”殷风澈内心大震,不敢置信为何北斗帝会没有一丝反应。

北斗帝点了点头,“我是听到了,但是现在不是争辩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去看看吧。”

“你不去?”殷风澈语气不稳的道。

北斗帝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去。”

他看上去很镇定,可是,殷风澈又哪里镇定的下来,一路失魂落魄的,朝二皇子府奔去。

等到看不到殷风澈的人影了,北斗帝才微微一叹,面容,一下子就老了几岁一般,他微微仰起头,似乎在看天。

可是即便仰起了头,眼泪,还是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那老太监面对殷风澈的时候还能不加颜色,可是,在看到北斗帝这副模样的时候,亦是老泪纵横。

说起来,赵无忌还是他亲手带大的,他亲眼看到赵无忌从一个婴儿逐渐长大成人,学会走路,学会奔跑,学会说话,而最为残忍的是,他还要亲眼看到赵无忌死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颤巍巍的,他问道,“皇上,我们这样子做值得吗?”

“值得吗?”北斗帝喃喃自语一声,没有肯定的答案,也没有否定的答案。

背负一个骂名十多年,他早就没有后退的可能,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前进,背水一战不是吗?

无忌……无忌……你不要怪我,等到此事一了,父皇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