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若是没有段安初的存在,颜芩和段夫人定然能相处的极好。

但是世上最不可设想的事也是假如或者如果。

是谁说过憧憬和真相之间有着最遥远的距离。

因为那代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和全然的陌生。

一个是故人之女,一个则心怀愧疚,试图弥补。加上颜芩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段夫人亦对她青眼有加。

但是这种赞赏却不是以结纳她成为家中的一份子为前提的。段夫人对颜芩在某种程度上的纵容和维护,仅仅是因为看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后辈终于能摆脱过往的阴影,展翅高飞而产生的喜悦感。

然而这种喜欢却不能真正抵消她的戒备,所以对于颜芩和段安初的感情,她始终还是抱着反对抗拒的态度的。

晚餐结束之后,颜芩拒绝了段夫人留宿的好意,只向管家要回了自己的衣物。她很明白段夫人对她的好感产生自她未曾蒙面过的父亲,云述。

甚至从段夫人提起往事时怀念的眼神,以及偶然捕捉到她打量自己时的审视,使得颜芩明白,眼前的女子其实更想从她的容貌行止中寻找出一丝关于云述的影子。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云述血脉的延续,更是承载了那一辈人心里寄托的唯一载体。只是可惜云家的人因为伤心过度,早年间已经全家移民海外,缘悭一面,今生大抵也没有再相见的缘分了。

段宅位于城郊的富人区,由于住在这里的人家通常非富即贵,加上保全工作做得好,所以这个位置鲜有公交和出租车。若是步行的话,又离青桐居尚有一段不短的路程,段夫人本打算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却被颜芩婉言拒绝了。

让一个单身女子漏夜在荒郊野外行走,这是段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但是颜芩于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两人一时间争执不下。

这时反倒是偶然经过的池峰城成了救星。

颜芩紧抿着唇在车前同段夫人道别。段夫人含着暖暖的笑容为她捋平额前的碎发,她的手很温暖,做这个动作时就像是一个真正关切晚辈的长辈。“有空就过来陪陪我,嗯?”

上扬的语调是不容拒绝的邀请。

颜芩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即便如此,她们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明白,或许属于彼此的交际仅有这么一次。

一次源自于阴差阳错的相遇。

段夫人无声叹息,如果颜芩仅仅的云述的女儿,那么她一定会是抱着欣喜若狂的姿态迎接这个女孩儿,但是颜凊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无形中让她如鲠在喉。

那个疯狂决绝的女子无疑在她一帆风顺的人生路途中如同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无论她怎么绕道而行,都高高的耸立着,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就像是一场无法逃脱又无从清醒的噩梦。

初初得知颜芩的身世时,她不是没有想过让段安初同颜芩结合,以期圆了她年少时荒诞炙热的梦,但是颜芩过分相似于颜凊的容貌却无时不刻的在提醒着她,云述爱

上那个人的下场。

那是用生命为赌注的一次豪赌,她赌不起,也不想赌。

段安初是最肖似于她的长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无法让自己不偏爱他。

夜色中仅有屋前的一盏照明灯发出微橘的暖意,段夫人携着颜芩的手,一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无从开口。

池峰城见状有些不耐烦的打亮了车前灯,两束炙白的光线破开了黑暗,顿时照得人无所遁形。段夫人强忍住失态,勉强勾起一抹笑,她拍了拍颜芩的手说道,“去吧,”

也许今日一别,再没有相见的理由。

颜芩闻言不再犹豫,旋身上了池峰城的车。车子缓缓启动,在经过段夫人的身旁时,池峰城摇下车窗,对她点头示意。

段夫人稍稍退开一些,方便车子前行。很快黑色的保时捷消失在视野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惨白的月光落了一地,时间仿若被定格,空间蓦然寂寥,无端萧索。

相较于外面的冷清,车子里此刻呈现的状态则更像是一种剑拔弩张的火热。

出于对池峰城的尊重,颜芩选择了副驾驶的位置。但是池峰城一开口,她立时就后悔了。

她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不去坐后车座,让池峰城这厮给她当司机算了!

夜里开往市区的路上车子寥寥无几,但是为了安全,池峰城还是一丝不苟的专注于驾驶。奈何他的两只爪子和眼珠子虽然都不得空,嘴巴倒还是空闲的很。

“怎么,今天去讨好你未来的婆婆成功了?看段伯母那个舍不得你的劲,黏黏糊糊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她的亲闺女呢。”

“……”颜芩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一般人碰上软钉子就该放弃了,自作多情在天朝人民眼中那就是破落户的象征啊,好好的人,谁爱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要是换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他接下来就绝对不开口了,一路上顺顺当当的把人送回去,然后就再见了您呐,有多远滚多远去吧。这要是碰到脾气不好的,直接把人赶下车的也不是没有。

碰巧池峰城他不是一般人,他这人说穿了没啥别的优点,就是脸皮特别厚,别人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他还能越挫越勇,兴高采烈的,拧着非要把你逼的跳脚内伤不可。

“怎么着,跟段安初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啊,蜜月都准备去哪过啊?我跟你说,这喜糖你可得给我发双份的,咱怎么着也算的上是你们的半个媒人不是?哎,对了,我还必须得混个伴郎当当,先说好啊,红包肯定是没有的哈,但是辛苦钱你可绝对不能少我的。没了我给他保驾护航,你也别想着新婚夜能跟段安初洞房了,光是喝酒丫的就能喝死他。老段那人可是公开了的酒量差啊,人称一杯即倒……”

巴拉巴拉,叽里呱啦,一连串的话说下来,颜芩就是想无视他都做不到,这难度也忒大了。更别提那人还跟没完没了了似得,简直能和说相声的说顺口溜的媲美了,至少颜芩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他打了一个停顿,也没有从他嘴

里听到一句重复的话。

要你身边搁一人跟苍蝇似得围着你嗡嗡嗡嗡到处乱飞,你也绝逼想拍死他。

颜芩也不例外,奈何小命搁人家手上揣着,她就是想拍死他也有心无力。

除非她能干掉池峰城自己开车回家。但是鉴于她没学过驾驶,且在学生时代有过骑自行车一月内发生三次事故的惨案,她还是歇菜吧。

回家洗洗再睡会比较好,也更适合她,颜芩泪目。

所以说,她还是保持沉默吧,老祖宗说的好,沉默是金,是金子就得含在嘴里。

财不露白你懂吗!

她的话那就是真金白银,足量的!

“呦呵,脾气见长啊。”一路电驰飞奔,加上晚间路况好,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青桐居的小区门口。池峰城熄了火,似笑非笑的盯着颜芩看。

颜芩果真憋足了劲不搭理他,任由他唧唧歪歪了一路。既然到家了,那么司机也就没什么用了。颜芩抱着过河拆桥的态度想要下车,谁料她手刚搭上车门把手,中控啪嗒啦一声上了锁。

这是绑架!

颜芩转头怒视着罪魁祸首。

池峰城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重新变得深沉起来。

火光一闪,一点猩红在暗夜里蓦然盛开妖娆,池峰城抛弃了他一贯的绅士风度,没经过颜芩的允许便兀自吞云吐雾起来。

不大的车厢内立时弥漫了浓厚的烟草味道,分明是呛人的辛辣,经过肺部的循环吐纳,再呼出时便只剩下了一点淡淡的熏灼,以及成片的白雾。

池峰城冷峻的侧脸终于在这一刻,模糊,不清。

他问,“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隔绝着层层叠叠的烟雾,颜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妨碍她对着车顶翻了个白眼。

他说的那件事,还能有什么事!

跟池峰城结婚,还是算了吧,她还想活过三十岁。要是选择嫁给他这么只妖孽,那人生剩下的大半时光也不用过了,直接买根面条上吊会比较快。

“抱歉,我不能答应。”她的拒绝似乎在池峰城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暴跳如雷。车窗被打开,吹散了满目的雾气,烟蒂被修长的指尖狠狠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而后轰然落地。

“你想娶得是深爱着段安初的颜芩,但是现在的颜芩,已经不再那么的深爱段安初了。”褪去了过尽千帆,肠断白蓣的疲惫,颜芩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安然。

如果婚姻注定是爱情的坟墓,那么,她至少可以选择将坟墓修的华丽一些,以期能渡过这漫长的余生,不是吗?

“我不想用下半辈子的时光和你一起去怀念同一个男人,我也不想抱着对另一个人的喜欢随意的嫁人。因为那样,对彼此都太不公平。”

说罢,她仰望着星空。

今夜无星无月,亦不再会有那个人。

“我打算离开芜城,去寻找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