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初说,“为了我,不值得。”

颜芩眼中的光彩终于全数熄灭。她永远都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许以前是拼了命的想懂的,只是现在,她却不想懂了。

无论他做多少决定,永远都不会问她真正想要什么。他规划的未来,在没有她的任意一个角落。

只要,没有她。

颜芩抽回手,只觉心灰意冷,于是,她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说,“好。”

事已至此,她理应乖觉的退场落幕,再纠缠,于己于彼,都是难堪。

九十点左右的光辰,连日照都是温柔舒适的。病房里摆放了一束铃兰,浅紫的花苞暗自生香,每一片花瓣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摇曳生姿。

却无人欣赏。

颜芩环顾四周,空气流动的很缓慢,似藕断丝连的粘稠,扑面而来竟然是热度熏人的烧。她积攒了力气,终于跨出脚步。

全身的细胞都在喧嚣着离开,当骄傲被人践踏,至少她还能保留一丝自尊。

若是一个人连自尊都没有了,那才是卑贱至极。

段安然拦住了她欲要逃离的举措。行动被阻,颜芩麻木的抬起头,眼底血红一片,她对段安然说,“让我走。”

她还要脸呢,真的还要脸呢,这么上赶着被人拒绝被人作践,真难看。

颜芩,你真难看你知道么。

太难看了。

两人僵持,段安然站在原地,一步不离。

对上这两人,大抵一生要费的心思都已用尽,她再做不到轻描淡写,用着水磨功夫期待两人之间的感情滴水穿石,水到渠成。只想把这两人深藏起来不欲为而知的心思通通抖落出来,再也无所遁形。

只是分明说要决绝,嗓音里却不自觉的带了三分哭腔。

“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她凶,她疲惫,却连斥责都带了几分游移,她是真的不懂,身心俱疲,惶惶不安。

生或死或许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但若是她的生命便只剩下可笑又可怜的一天。

至少,她想有人能陪伴,即便死去,也是含笑九泉。

而不是这样,重创伤害,肝胆欲碎。

段安初转过头,一言不发。

颜芩所有的心思都已结冰,再分不出半只手拨乱反正。前进后退于她来说是个动词,只是于段安初来说却是个名词。他看不到她心底的九曲心肠,玲珑心肝。

他是没有心的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笑了。

低低的笑了。

分明是低沉的音,偏生音轨转折处带上了不甘绝望的颤抖。

连一心破罐子破摔,非要辨出个结果的段安然都怔住了。

段安初明明白白的将他的无助痛苦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两人的面前。

他说,“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不会痛。”

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所以不会痛,那么谁知道我也会难过我也会不安,我也会害怕。我也会害怕,有一天,终将被人遗忘。

我也有喜怒哀乐,我也会哭我也会笑,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能告诉。

那样的感觉,又有谁知道。

颜芩压抑的咬住唇,突然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你看,所有人都那么难过,可是他们本应该不

用难过的。

如果不是她非要纠缠,如果不是她非要爱他,如果不是她无孔不入的在段安初的生活里穿插。

他还是当然无心无情的少年,他会完美的饰演好继承人这个角色,他会听从家族的安排娶一个真正的贵族千金,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现在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通通都不会发生。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出现。

搞砸了这一切。

你毁了他的一生。

而你却总是恨他为什么不爱你,可他又为了什么,非要爱你。

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颜芩觉得自己也许早在这个人身上流光了一生一世的眼泪,或许连下一世的泪都被她预支。

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仔仔细细的看段安初,直到自己神情麻木,无坚不摧。她说“真是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对不起。”

说完,抬脚就准备离开。

反反复复不是她所愿,求而不得亦不是她所愿,她为了眼前这个人许下无数承诺,又一一毁约。她当真受够了自己的虚伪无信,既然如此,她不该也不能再回头。

就当做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也该清醒了。

“站住。”段安初却开口叫住她。

此时此刻,他已然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只有一点念头在心头逐渐清晰。他只知道今天颜芩如果离开这道门,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从此,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可是当事情真正按照他预测的那样发展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会忘记他,单单是想到他就无法忍受。

她想走阳关道也好,走独木桥也罢,他不管也不想管,但是,无论如何,他发现他不能容忍她的身边没有他。

嘴上说的那么诚恳大方,说什么祝你早日找到幸福,说什么你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说什么女孩儿青春如水珍贵,不要为他蹉跎,不要等他。

通通都是狗屁。

他骨子里就是霸道的人,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人?

可是他快要死了啊,段安初无奈的苦笑,第一次发现自己作茧自缚,生生的把局面搞成了死结。

颜芩有多骄傲他知道,她有多偏执他也知道。

他自以为自己为她规划了一条没有挫折注定可以一世无忧的康庄大道。却偏偏漏算了她的心情,以及她的固执。

所有人都说他们不合适,她不怕,所有人都说她配不起他,她就卯足了劲要证明给那些人看,她不会永远都一无是处。

三年,三十六个月,整整1095天。她回来了,带着他的思念。他那么喜悦,家里却在这个时候逼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他抗拒不了,也没有抗拒的资本。

他算无遗策,借着别人的手搞砸了自己的婚礼,却还没来得及行动,这个喜欢装鸵鸟的小女人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以为她耍性子,池峰城却告诉她回来并不是为了他。

他忍着怒火,憋着一口气不肯去找她。

最后当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思念,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好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去找她。

却看到她的身边出现了别的男人。

那样熟稔的姿态,是绝对

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能练就的。

而在他所不知道,不曾参与的三年里,她已经习惯了另一人的存在。

这是多么令他崩溃的真相。

而就这是事实。

惩罚他懦弱,不够果敢的事实。

他不是不想挽回,不是不想爱她,而是他不敢。她的美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发觉,她的身边又有多少人对她抱着别样不堪的念头?

他不敢想,所以他逃跑了,他告诉苏沉,他不会取消婚约,除非颜芩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苏家兄妹异于常人的身世和混乱的情感竟然在最后关头成了他的救命良药。

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婚姻,也无法选择,所以他需要苏一若来当他的未婚妻做挡箭牌,抵挡家族和公众的眼光。而他们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有可能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他不是傻瓜,连苏沉都知道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调查不出来。只是处于当时那样的境地,他不可能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于是,只能被动的等,等苏沉和他摊牌。

苏段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如果没有了苏一若,苏家再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子。苏夫人手段强硬,更是绝对不可能任由分家拔得这个头筹,从而凌驾于主枝之上。

而到了那个时候,又有什么人能比身为苏家大小姐一母同胞的姐姐更有资格。

更别提她还在上流社会薄有声名。

所谓贵族社交圈的阴暗面尽在于此,只要有利可图,且颜面上过得去,谁又会吝惜一个谎言身份,更遑论去拆穿了。

届时,两家的联姻得已保全,更是皆大欢喜。而身为两家关系连结的枢纽,颜芩则是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善待。

他这辈子想娶的人唯有颜芩一人而已,他又怎么舍得她身份尴尬,地位不明不白。

苏沉想要苏一若不能嫁进段家,段安初想要摆脱这场政治联姻,重新得回他心爱的人。于是,各取所需,两人默契联手。

只是谁都会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最后竟然会脱离了控制。

分明只差一步,这场布局完美的谋划即将成功。

果然人心最不可预测的东西。

而他到最后才幡然领悟。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生生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推给了另外一个人。

仅仅是因为他想得到她,仅仅是因为他爱她,所以忍不住的试探她。

当他看到颜芩和慕青黎的绯闻以着铺天盖地的迅猛之势一夜间飞遍了整个天朝,他明知是苏沉的故意打击报复还是觉得疼痛难忍。

他的一味紧迫逼婚使得苏一若离家出走,杳无音讯,苏沉怎么可能不恨他。

只是,颜芩和那个男人双双远赴日本旅游的举措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这也让他明白,颜芩是认真的,她是真的不准备再爱他,等他了。

他怎么能容忍,于是为了拆散他们,他宁可暴露自己的所有谋划。

他知道颜芩会生气,会失望,却没想到她气的宁可远远的离开。

甚至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也不肯再看他,听他解释。

而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失落中终于自暴自弃,夜夜酗酒,却得了胃癌。

再也等不到可以再次拥有她的那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