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初要订婚了。

段安初跳楼了。

段安初全身断了两根肋骨。

段安初左手粉碎性骨折。

段安然说,颜芩姐,你们分手吧,放过彼此,也放过所有的人。

颜芩答应了,可是她潜意识里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自己不欠他什么,不欠他感情不欠他任何东西,但是她,却唯独欠了他一只手,一条命。

他为了她而跳楼,他为了她断了一只手。

颜芩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还给他。

于是,那晚她敲碎了酒瓶,用碎玻璃渣子割开手腕,任由粘稠的血液流出身体,那时的感觉简直无法言喻。那是一种混合了兴奋和冲动的愉悦。

眼睁睁看着生命的流失,直到尽头,类似于解脱。

皮肤的自愈能力极强,血液几乎只是流上一阵子就会凝固。于是,每隔上几分钟她就会再割上一刀。

被酒精沾染的碎玻璃片划过肌肤,似乎有麻醉镇痛的效用,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疼。

直到空气里漫溢的都是铁锈的腥臭,她甚至觉得血流动不够快。

她恍惚中看到,自己的血是黑色的,那么浓厚的血红,妖娆的近黑。

刹那间,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然后,她因为失血过多失足跌进了河里。

那一刻,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河水淹没她的口鼻,而她素来认为温柔的水流压迫着她的视网神经。犹如灭顶之灾,她被困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无法自救,也无法呼救。

手和脚似乎都失去了力气,只能任由身体那样软软的瘫倒在水流中,随波逐流。

她安静的闭上眼,等待死亡来临。

谁知再次睁开眼,她却已经身在医院。来查房的医生告诉她,她运气好,正好有过路的行人救了她。

还劝她要珍爱生命,不要再这么随意的轻生了。

她却在医生的惊呼中,面无表情的拔了点滴。

谁稀罕这样的运气,谁稀罕有人救,她分明是想寻死的。

她明明差一点就能还清她所亏欠的一切,明明就差一点,这条命就可以为他陪葬,为他们的爱情陪葬。

颜芩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白炽灯,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了头顶高高悬挂的点滴瓶上。

右手一个用力,点滴瓶以流星一样迅疾的弧度重重砸在她的左手上。

碎玻璃渣子扎进了肉里,她发出一声闷哼。生生把自己的骨头敲断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她却觉得很愉悦,因为,她总算还了他一样东西。

总算,没有亏欠到底。

“你真是个傻瓜。”段安初艰涩的开口,一瞬间只觉得心乱如麻,寸寸断,寸寸灰。

他们的纠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纠缠的那样的深。当初他还未死,颜芩的行止已经是这样的激烈,如果让她再一次面对他的死亡,她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他不敢赌,宁愿独自一人死去,至少,她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的很好。

于是,他说,“为了我,不值得。”

颜芩眼中的光彩终于全数熄灭。她永远都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许以前是拼了命的想懂的,只是现在,她却不想懂了。

无论他做多少决定,永远都不会问她真正想要什么。他规划的未来,在没有她的任意一个角落。

只要,没有她。

颜芩抽回手,只觉心灰意冷,她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说,“好。”

她说,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子被他深爱的女子生生折磨至死,你说那个女子永远看不到那个深爱她的男人,她的眼睛从来都只追随着她爱的人,却又为了她爱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深爱她的人。

她说,我记得你说过,这样的爱情,真美。因为,从头到尾,至死至终,他都只爱一个人,生生不悔,永不回头。

她说,你却不知道我唯独喜欢那个结局。

此生不悔,惟愿来生,再不相见。

她说,段安初,再也不见了。

来生,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见了,连擦肩都不要。

后来,段安初去了美国,段安然走前最后一次去找了颜芩。她告诉颜芩,由于段安初的病突然极具恶化,医生说治愈的希望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

颜芩闻言只是淡漠的笑,面对段安然期盼中夹杂悲伤的眼神,她说,哦。

段安然终于无奈的离开了。

颜芩考虑了很久,终于给池峰城打了电话,她告诉他,她答应和他结婚。

池峰城的行事相当效率,仅在颜芩答应的隔天,他就带她回老宅见了他的父母,而婚礼则定在下月初。

正好是段安初生日的前一天。

颜芩少女时代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披上婚纱走进婚礼的殿堂的那一幕,却从来没有一刻会比现在还要荒诞。

她竟然要披上婚纱嫁给她的情敌。

只为了,在往后无尽的生命里,他们能够一起怀念同一个男人。

她的婚礼只有叶令枫到了现场并且送了祝福。彼时慕青黎杳无音讯,而苏沉虽不是恨她入骨,却始终无法面对她。她父母全无,最后是叶令枫领着她走进教堂,并且在神父的面前将她的手交给池峰城。

上帝见证,她和他将彼此相依,相偕着手直至走到死亡。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婚后颜芩还是保留了小说家这个职业。虽然池家家大业大并不十分稀罕她这点名气,但她还是坚持着不愿隐退。

三世那本小说历经了两年的坎坷波折终于宣告完结,甫一上市便引发了巨大的热潮。

同年,知名导演苏沉点名接手了这部剧作。

男主角则是红遍一时的歌坛巨星----慕青黎。

电影首映礼上,慕青黎公开承认这是他此生最想演的电影,也为了祭奠他此生永远都得不到的爱情。

谨以此片献给他最深爱的人。

一席话惊起波澜无数。

有记性好的人蓦然想起很久远前慕青黎同颜芩传过绯闻。

只是可惜,颜芩早已嫁作他人妇。罗敷有夫,且是高门巨子,一时间众人扼腕不已。

慕青黎却在此后继续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草不留身。

同一时间,颜芩宣告封笔退出小说界。

彼时她已有孕,池峰城同她商量,腹中孩子不论男女皆叫敛初,她说好。

苏一若同许老师结婚的第七个月,生下一个男婴,然后难产死去。许老师风尘仆仆的将孩子交给颜芩,对她说,苏一若最后的心愿是能由她亲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颜芩默默算了一下孩子的生辰,而后沉默,久久方才应允。

次年,她产下一个女婴,按照她和池峰城取下的名字,便叫做池敛初。

这是一个很绕口的名字,寓意也不甚美好。或许只有她和池峰城才知晓字中深意。

敛初,意为恋初。

永爱安初。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永世相恋。

段安初再也没有回来过,偶尔有零星的消息传回国内,也不过是他尚在疗养或是已在美国完婚的消息。

每每听到这些传言,颜芩皆是沉默。

二十年后,她膝下的一双小儿女终于长大成人,小女儿的眉目奇异的与段安初有七分相似。彼时她已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拉着儿子的手告诉他她此生隐藏的最大秘密。

原来苏一若生下的孩子姓苏,这个孩子是苏沉的骨肉。

离世前最后一眼颜芩见到了段安然,这些年,段安然已然成为了另一个段安初。她微笑的倾听着段安初的死讯,原来早在她以为他还活着的那些年里,他早已死去。

悄无声息的死去。

颜芩流着泪拜托池峰城将她的骨灰撒在大海里。

她用一生的时间做另一个人的妻子,然而在她死去以后,她希望还能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池峰城无声点头。

颜芩终于放心的闭上眼。

如此,便是一生。

她的残生,已经完结。

嗨,上当了吧,无责任番外,当然,喜欢看悲剧的同学们可以看到这里为止了。没有什么比男女主角都死了还要虐心的了。

新年奉上小剧场一幕

欧式教堂,婚礼,洁白的婚纱迎风飘扬,舞动一地落花。

有优雅的灰鸽子垫脚在屋顶上踱步,空**的教堂里只有四个人。

永远带着悲天悯人神情的神父,双手捧着圣经端正庄严的肃立着。

即将成为夫妻的新郎新娘,以及牵着新娘的手把她交给另一个人的引领者,也是一个只敢偷偷暗恋新娘却永远不敢说出口的倒霉蛋。

婚礼进行的很沉闷,天气格外的阴沉,有乌云漂浮天际。

神父虔诚的询问,你是否愿意做他的妻子,无论痛苦疾病,喜怒哀愁,都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起面对,共同走过剩余的人生,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DOYOU?

耳边是庄严的宣誓,颜芩却蓦然想起那年她回芜城参与的第一场婚礼,站在她对面如今她该称为丈夫的那个男人拉着她走到人群的最前方,说她不愿意。

这么想着,她突然嗤笑出声,换来池峰城一个无奈的瞪视。

于是她收敛了唇边的笑,认真的回到神父,“我愿意。”

其实,那一刻她心里其实想的是,破坏了别人的婚礼,也不知道会不会遭报应。

而报应,大抵是自己的婚礼也被破坏神马的。

洁白的轻纱拢去了她的眉目,

连神情都显得模糊不清。池峰城俯下身为她戴上戒指,银白的素戒没有一丝花纹,唯独在内壁刻下了一个初字。

她同池峰城的戒指都是一样的,差异大概则是他们手指的尺寸。

所以说,这场注定是有三个人的婚礼,只是可惜,他们共同爱着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并且参与了。

神父诵读了大段的圣经,终于在颜芩愈加不耐烦的情绪里到达了尾声。在他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时刻,教堂的大门却蓦然在此刻被打开了。

屋外的光亮倾泻了一室,许是快要下暴风雨了,细弱的枝干在凌厉的风中摇摆不定。

乌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诡异的天象风起云涌,有闪电瞬间掠过,映照出来人的脸,在黑暗里显得灰白灰白的。

池峰城僵硬了一下,终是带着从容的笑意吻上颜芩的唇。

这是一个隔着头纱的吻。

温润的触感透出遮蔽物相接,分泌的唾液濡湿了布料,清晰的勾勒出唇的形状,艳红的色,润泽的光泽,一切都显示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吻是多么的缠绵。

颜芩有些呼吸困难,口腔中的空气被他人掠夺,有暖暖的鼻息喷射在她的脸上,侵略的感觉是那么明显,她一时忘记了呼吸。

直到一切结束后,她终于怔忪的反应过来,大口喘息。

却在此时肩膀被搂住用力向后掰,她就这么被来人强硬的拥进怀里。

一只手掀开她的头纱,粗暴的**着她的唇,似乎这样就能将上面的印记全然擦去。

池峰城见状瞬间冷了眉目,不再无动于衷。

他说:“请你放开我的妻子。”

段安初紧抿着唇,寒气四溢,直至将颜芩的唇揉捏至一片艳红,终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他看向池峰城,三分淡漠七分恼怒,“不可能。”

池峰城挑眉轻笑,“你怀里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段安初却不再理他,只是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颜芩,他说,“不要嫁他,跟我走。”

雨终于倾盆而下。

暴雨连绵降落,在屋顶上倾泻出流水的形态,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颜芩看向自己的无名指,那里带了一枚戒指。

分明是代表束缚的涵义,却未曾感受到被捆绑的窒息。

于是她抬头,看向高台上方的神袛。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表情狰狞,配合上中间似被这种情况惊吓到了的神父,无端有种喜感。

颜芩想笑,于是她就真的笑出了声,她说,“这是我的婚礼,对面是我的丈夫,我要去哪里,又能跟你去哪里?”

段安初沉默,却是紧握着她的手,死不放开。

颜芩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重复数次后终于发现她的举动徒劳无功。段安初抓她的手握的那样紧,仿佛一旦松开她就会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再也看不见,找不回。

颜芩莫名觉得疲惫。

她不是轻易做决定,轻易许下承诺的女子。当初她一心一意爱他,追随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如今她终于决定忘记他,要和别人结婚时他又冒出来阻拦。

他说走她就要走,他说留她就要留。

他以为他是谁,她又凭什么非要如他所愿?

半掀开的头纱露出她光洁饱满的下巴,微带讥讽的唇勾出一抹笑意。段安初倔强的站在原地,伸出的指尖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颜芩终于忍无可忍的揭下头纱。

段安初的喜悦那么明显,只是尚未完全浮起,已被颜芩的话击打的粉碎。

她说,“请你放手。”

如遭电击般,紧握的手失去了力气。颜芩面无表情的看向神父,吐出的话语却如冰,“婚礼继续。”

池峰城露出温柔的神色,亲昵的挽住她,甚至为她捋顺调皮飞散的额发。

这一幕是那样的刺眼,段安初疼痛的几乎站立不稳。

颜芩将头纱重新带好,叶令枫在她的示意下站出一步挡住段安初的身体。

叶令枫看向不远处的一对璧人,叹息着阻拦着段安初。“至少这是她选择的幸福不是吗,既然你不愿意给她幸福,为何又不愿意让别人给她幸福。”

我曾经以为她的幸福只有你能给,可是最后我发现我错了,或许只有远离你,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神父终于回过神来继续宣读圣经,大段艰涩隐晦的用词从他的口中吐出,隐隐到了终结。

在他终于要宣布礼成的时候,池峰城却突然喊了停。

他携着颜芩的手走到段安初的面前,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将颜芩的手交给了段安初。

他对段安初说,“我永远都舍不得让你难过,所以我不会和她真正的结婚。但是段安初,你要记得,从法律上我现在已经是颜芩的丈夫。所以无论你们怎么相爱,以后怎么在一起生活,我永远都是她最亲密的人,甚至以后会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说,段安初,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