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有半个多月没记了。《新民主主义论》已经反复读过多遍,这本党魁撰写的长篇大论,经过一遍又一遍的诵读和讲解,不能说没有一些心得,比如“我们要建立一个新中国”一章就颇感新异,的革命目的是:“要把一个政治上受压迫,经济上受剥削的中国,变为一个政治上自由和经济上繁荣的中国,而且要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国,变为一个被新文化统治文明先进的中国。”我记得于志强就说过类似的话,他还**澎湃地背诵了那段诗一般的话语:“新中国站在每个人的面前,我们应该迎接它。新中国航船的桅顶已经冒出地平线了,我们应该拍掌欢迎它。举起你的双手吧,新中国是我们的。”今天我终于了解原来这些话正是《新民主主义论》的结束语,由此可知于志强是早已读过这本书并且笃信不疑地为达到这个目标而奋斗着。如果现在他就在我的身边该多好!于志强,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呀!

可是丁怀仁却一再声称言行不一,是“挂羊头卖狗肉”,到底谁的话是真实可信的呢?

关于“旧三民主义和新三民主义”一章也令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原来人也“承认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之必需”,而且“愿为其彻底实现而奋斗”,还说“的最低纲领和三民主义的政治原则基本相同”。这就怪了,既然也承认“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之必需”,还要为其实现而奋斗,为什么还要跟国民党进行无休止的战争呢?经过的分析,我似乎明白了个中的一些道理。把三民主义分析为新三民主义和旧三民主义两种,承认和拥护的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三民主义”。那么现在国民党所实行的是哪一种呢?照的说法,现在国民党实行的是“反苏****”,“没有农工政策”,“并不真心实意扶助农工”的“伪三民主义”。所以两者必然不共戴天,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说国民党****必须“靠帝国主义之力”,“昔日差不多动员了全世界帝国主义的气力反了十年之久还没有反了的共,今日忽能‘独立'反之么?”这句话倒是切中要害的,国民党反对不是一直靠美国之力么?即使有美国的支持和援助,仍然败得一塌糊涂,为什么?回答说“其原因,基本上不在于共而在于老百姓,因为老百姓喜欢‘共',却不喜欢‘反'。”“老百姓是绝不容情的”,“谁要****谁就要准备变成齑粉”。真有未卜先知的预见吗?他是不是诸葛亮转世呀?关于国民党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胜利,于志强,沈冬生,姜瑞田都说过差不多一样的话,诸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类。在讨论时,有几次话到唇边都咽回去,还是姜瑞田有股子“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头,把我想说而没说出的更透彻地说了出来,他总是让我从心底发出赞叹:无论哪方面你都是最棒的,陶冶,你有姜瑞田,所以你是最幸福的!

昨天晚上由辽北军区文工团演出大型歌剧《白毛女》,招待参加整训的XX师全体政工人员。县政府礼堂舞台不大,灯光的设置、布景的制作,都颇具水准,达到了相当完美的艺术效果,仅就这些又使我们不能不对刮目相看。曾经在“满洲映画”演员剧团做过演员导演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孔亮,也忍不住竖起大姆指啧啧称赞:“人家是用真情演戏,没有一点儿矫揉造作,完全生活化,人物化,性格化,咱们的表演简直跟人家没法儿比,唉,小巫见大巫,我真服了!”

整训班安排这个活动,显而易见是在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用我们的话就是“洗脑”。《白毛女》的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一个叫杨白劳的贫苦农民欠下恶霸地主黄世仁的冤枉债,大年三十的晚上黄世仁登门讨债,杨白劳被逼饮恨自尽,杨白劳的女儿——喜儿被抢到黄家,受尽摧残凌辱,后被黄家女仆救出逃到深山古洞,以野果充饥,坚忍地活下来,日久天长满头青丝变成白发,因为日伏夜出偷吃庙中供品被农民发现,遂讹传为“白毛仙姑显灵”,直到八路军进村救出白毛女喜儿,惩治了恶霸地主黄世仁,终使贫苦农民申了冤报了仇获得解放。秦指导员把这说成是“地主老财把人变成鬼,领导人民闹革命把鬼变成人”。

我还是头一回看这样规模的大戏,而且是“土八路”演出的。杨白劳和喜儿尤其演得情真意切,词曲凄惨哀怨催人泪下,我是“完全彻底”被感动了。秦指导员说,《白毛女》的每次演出都会激起民众对地主老财的强烈的“阶级仇恨”和跟着闹革命的坚定意志。他说有一回在演到控诉声讨黄世仁时,坐在台下看演出的士兵愤恨填膺,竟跃上舞台开枪打死扮演黄世仁的演员,由此可见这部歌剧的思想艺术魅力,从那以后士兵看《白毛女》演出时都禁止携带枪支。

不论怎么说,我们很多人都被《白毛女》感动,我发现好几个女队员看完戏眼睛都红红的,包括我在内肯定都流过眼泪。她们也应该跟我一样开始明白为什么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为什么能够打败远比自己强大的国民党,而国民党刚好相反,所以也就必败无疑,也许这就是真理,而我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渐渐向真理靠拢,的“洗脑”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又一次获得成功。

就寝号刚刚响过,丁怀仁打发勤务兵刘长顺把我叫出去。

“这么晚了叫我出来干什么呀?”我劈头问道。

“当然有事嘛。”他铁青着脸,眼白上布满血丝,说话的语调都是冷冷的狠狠的,“安琪,你也云看《白毛女》了?”“看了,演得真好,我还是头一回看这么好的歌剧。”我由衷地赞叹道。

他几乎要喊出来:“扯淡!瞎编!蛊惑人心!这是惯用的伎俩,收买人心!”“我不这么看。”“你懂什么?安琪,听说你近来表现得很‘积极',唱歌学习座谈都挺有劲儿,那个姓秦的还夸了你,是吧?”“那又怎样?不光是我,都挺积极的嘛,对的一些疑虑和误解渐渐消除,心情自然会好起来。”“算了,”丁怀仁经常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瞪得眼眶就要咧开,刚要发作又强憋回去,“安琪,你怎么这样傻?别跟着大伙儿瞎起哄,我实话告诉你,****就要打回来,美国朋友不仅答应全力援助咱们,而且已经准备直接动手了!”他说的话可信吗?不是都认为国民党彻底完蛋了吗?为什么丁怀仁偏要跟作对?这些话要是让解放军听到那还了得?他这不是以卵投石自讨苦吃吗?

想到这些又害怕又替他担心,我诚心诚意地劝他说:“老丁,谁都看得出国民党是不行了,能打回来吗?即使打过来也未必打得赢,你的这些话要是让解放军的人听到——”丁怀仁不等我把话说完,又瞪圆了眼睛:“安琪,你已经被完全****了,太危险了!别忘了我是政工处长,他们肯定认为我是军统的人,凭我跟你的关系,肯定认为你也是军统的人,所以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别看他们嘴上说的甜如蜜糖,等时候一到刀就会架到你脖子上。《三国演义》看过吗?”怎么又扯到《三国演义》上?我待答不理地说:“看过,怎么了?”“哪一回我记不得了,就是那个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知道。”我冷冷的,猜不透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是想告诉你,咱们都得学刘备,装熊,这叫韬晦之计。表面上可以顺着他们,说些他们爱听的话,可千万不能跟他们动真的,他们喜欢你积极,你就积极给他们看,是假积极不是真积极,懂吗?乖乖,现在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别怕——”“我有什么可怕的?怀疑只管怀疑,反正我从来没有加入过什么军统,连国民党也不是,你也不用吓唬我。”虽然嘴上硬,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惴惴不安。

“不是我吓唬你,只要怀疑上你,就没你的好,会使用各种刑罚逼你招供认罪,然后把你送进大牢就再无出头之日,懂吗,傻姑娘?”他神秘地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保管,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包括你的小姐妹。等有机会回沈阳要立刻把这些东西交给北市场‘信义长'杂货铺的孙掌柜——就是那个黑大个儿。你一定要严守秘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以后你不要找我,需要见面时我会找你,如果有人追查你我的关系,你就一口咬定是男女私情,你可以把责任都推给我。安琪,要有信心,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也不会改变,好日子在后头呐。就这样,以后少见面,他们已经在监视我的行动,已经几次找我谈话,也许以后连行动自由也要受到限制。”我急得哭起来:“你看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就撒手不管啦?”“我怎么会不管呢?乖乖,你放心,我会托人照顾你,我会先给你一些钱足够你生活用的。”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他又照例凑过来表演一回拥抱和贴脸,然后转身离去。那个既熟悉又令我厌恶和恐惧的背景倏忽间便消逝在漆黑的夜幕中。

我心口上像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两条腿软软的不听使唤,往回走只有几步路却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非常艰难。屋里还亮着灯,我轻轻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见大家都钻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我悄悄地摸黑爬上炕,就听陶冶悄声说:“怎么才回来?又去找姓丁的啦?”“嗯。”我应声躺下盖好被子,探身过去咬她耳朵说:“不是我找他,是他找的我。”“反正都一样,他找你干什么呀?安琪,听我的,现在少跟他来往,他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咱们都没事儿,他就不同,我看不会轻易放过他。”“我知道。”没敢把丁怀仁的话如实告诉她,“他也就是打听一下我的身体,唉,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肚子里这小孽种的爸爸呀。”说到这儿我禁不住鼻子一酸,辣的泪水便顺着眼角一串串往下流。

“安琪,你哭啦?”陶冶靠过来盯着我的脸,“有我们大家呢,不用怕,总哭不光影响身体对胎儿也不利。”“谁哭啦?”我忙否认,用被角擦去脸上的眼泪,“不早了,快睡吧。”陶冶不再说话,随后就听到她轻微的鼾声。思前想后愁绪连绵,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头疼得像要裂开。几经折腾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一个接一个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的噩梦纠缠不休。即使如此,我还是宁愿做梦,因为梦毕竟是梦,而现实的一切却真实得难以回避,不论再大的不幸再多的苦恼,你都必须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面对,去承受。不过也时有好梦,现实中根本不可求的,却在梦中唾手可得,虽属虚幻也足以获得短暂的愉悦和满足,所以我还是喜欢做梦,但愿长睡不复醒!

最近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搅得人心惶惶寝食难安,一是听说****的飞机轰炸了沈阳,炸得房倒屋塌,炸死的人都被挂到横在空中的电线上惨不忍睹。说中街,大小西关一带都投了弹,我头一个担心的是沈冬生,现在也不知道他跟沈大娘是否平安,现在尚未通邮,想写封信打听一下消息也不能够。还传说轰炸是****的前奏,在美国的帮助下****很快会打回来。再就是新年前后整训班要转到北安或者鹤岗去,整训以后就要分派到林区或者煤矿去劳动改造。

整训班领导已经得知这些情况,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今天上午在县政府礼堂召开大会,听X政委做报告。

X政委说:“这些谣言都是国民党特务散布的,目的就是制造思想混乱,破坏整训工作,使大家不能安心学习。”他说:“什么国民党军队就要打回来了,简直是痴人说梦。东北人民解放军已经进关,关内的各路解放大军都取得辉煌战果,全国的解放已经是指日可待。至于国民党的飞机轰炸沈阳是确有此事,那是沈阳解放的第二天,只是在中街投下几颗炸弹然后仓皇逃窜。战报称,中街有个会兰亭浴池,放下武器的一群国民党军官在楼上打牌,明晃晃地亮着灯,飞机就把这里做为目标扔下几颗小型炸弹,并没有造成很大伤亡。

国民党特务就添枝加叶夸大宣传吓唬人,他有本事再来呀,天天来呀,咱们的高射炮正闲得直痒痒呐,他要敢再来怕是来得就去不得了。”X政委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和嘈嘈杂杂的议论。说到整训班转移,X政委是这样解释的:“转移不假,初步决定去北安,为什么?因为那里是我们巩固的后方,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进行学习。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整训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前方作战后方生产的任务都很重,哪有太多的时间坐在这里学习呀?等整训一结束,愿意留下的分配工作,不愿意留的自便。我还听说有人准备逃跑,你跑什么嘛?全国就要解放,你跑到哪里都是的天下,人民的天下。谁愿意跑谁就跑,我们不会抓你。”台下又是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