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丽一跺脚,“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李芳芯急问:“胡美丽,你也不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胡美丽放低声音:“队里的黑管儿丢了。曲大哥每天吃完午饭都要吹一会儿,刚才发现黑管儿没了,只剩下空盒子放在那儿,急得他团团转,问谁都说不知道。何队长吵吵着要翻呢。”“翻好啊,省得大家都背黑锅。”林婕气愤地说,“政工队出这种事大家都跟着丢人!”“队里还真有贼。去年在长春时,老郭的一块怀表挂在厨房的墙上就不翼而飞了。”严凤赌气似的又躺下去,拉起被子蒙脸假睡。一直闭着眼睛的刘薇烦躁地说:“还让不让睡觉呢?有贼就捉贼,瞎喳喳干啥?睡觉!不想睡的出去!”

午睡后何队长把大家召集到办公室,落座后他一本正经地说:“眼看训练班就结束了,竟出了这样的事,丑死了。人家会怎样看咱们?这件事不许嚷嚷出去,谁拿了赶快送回来,不好意思呢,就偷偷放回去,我就不追究了,算你闹着玩儿。不然被查出来绝不轻饶,先送你去军法处。这肯定是自己人干的,那些连指们不会跑到咱们这儿拿这个东西。再说,咱们也不止一次发生过这种事情,谁干的也不是一点儿影子也没有,只是还没抓到你的手腕子。你缺钱花可以借,大家也可以帮你,为啥偏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我注意观察每个人的神色,发现只有徐伟不大对劲,虽然他刻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还是显得焦躁不安,那躲躲闪闪的眼神的确有些怪异。难道是他?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随便怀疑人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只有他有些难以掩饰的反常。

散会后,我偷偷他把姜瑞田叫出来,想把我的想法对他说说。自从于志强出事后,在男队员中我最信赖的、也是唯一可以倾吐心曲的就是姜瑞田。我们又一起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大库房。

“有什么重要事要说吗?”他先问我。

我开门见山:“黑管可能是徐伟偷的。”姜瑞田吃惊地瞪大眼睛,“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你有什么证据吗?”“证据当然没有,不过凭直觉他最可疑。”我接着把看到的情形说给他听。

他沉思片刻,“你说的情况我也注意到了,可仅凭察言观色得到的印象就做出判断是不科学的,这种印象也有可能是假象。有的人神经质,胆小怕事,遇事也容易紧张。如果看见谁紧张,比如脸红、出汗、不自然就怀疑他,很容易冤枉好人放走坏人。在长春时先是有人丢钱,刚发的军饷就被偷了,后来又有伙夫丢表,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底没有结果。当时也有人怀疑徐伟,闹得大家很不痛快。其实那些所谓的疑点也都缺乏说服力,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唉,一个团体里出现这种事确实令人讨厌,互相猜疑很容易伤感情、破坏团结。”不知怎么,我越来越喜欢听他讲话,不紧不慢鞭辟入里,尤其那声调,抑扬顿挫扣人心弦。我并非存心恭维他:“你说得对,我是过于简单了。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应该轻易下结论,特别是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行,更不可不负责任地乱说。也许是我对徐伟有成见,才先入为主。”“咱们不说这些了,早晚总会水落石出的。”“你也不是国民党员,是吗?”我问姜瑞田。

“对,我不是国民党员,我实在不想参加什么党。这回怕躲不过去了,人人都得参加,我能例外吗?”“我就不明白,为啥非要有什么党不可?”“你提的这个问题我怕也说不清楚,”姜瑞田不住地挠头发,“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这个‘党’字,‘尚’字头,下面是个‘黑’字,可见古人也认为‘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结党营私’,结党是为了营私,可见党就是为私利结成的帮派、团伙。当然,现在咱们说的党是指政党,像国民党、就是政党,每个政党都代表一定的社会群体的利益,并且为自身的利益、为自身的政治信念和政治目的而斗争。”“那国民党代表谁?又代表谁?”我穷追不舍地问。

“老天爷,你是存心要烤糊我呀!”姜瑞田嘿嘿地笑,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人家不懂才问你嘛。”“一个政党究竟代表谁,要看它得到什么人的拥护。”他欲言又止,“行啦,这个问题太深奥,我怕考不及格了。”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多说。我有意“将”他:“放心,我不会去打小报告的,我保证不是保密局的人。”姜瑞田又嘿嘿地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你不怕我是?”“你是我也不怕,我又不是。”我调皮地说。

“你不是,我也不是,不过这可小觑不得。****老打败仗,地盘也越打越小,结局怎样实难预料。就要开始的军事行动就是要先打通北宁路再解长春之围。唉,这都是一相情愿的事儿。现在沈阳的情形比长春好不到哪儿去,****从东、南、北三面步步紧逼,只有西面还有些回旋余地,所以才决定西进,东、南、北你想进也进不成喽!唉,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姜瑞田一脸愁云,他在为谁犯愁?为国民党抑或是为?

“照你这么说,****真不行啦?巴特维将军不是答应帮助咱们吗?”其实我倒不是为****的命运担忧,而是想弄明白眼前的形势,最终谁胜谁负与我何干?

“美国人是靠不住的。没错,巴特维是答应援助咱们,可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几句给咱们壮胆的话等于画饼充饥,能解决问题吗?”“唉,就等着当的俘虏吧!”这话我也是当玩笑说的。

“宁可当俘虏也不当炮灰。没看见的传单吗?人家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他扑哧笑了,“再说咱也没枪呀,更没啥可怕的了。”我也被他逗笑了。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心里亮堂不少,好像明白了不少事情。****的装备远不如****,却总是打胜仗;****装备精良,又有美国援助,却节节败退,这其中自有它的原因,姜瑞田虽不明说,但凭我还不算太低的智商,也能理出一些头绪,获得一些新认识。

姜瑞田了解了我的想法之后说:“是呀,我们都是普普通通、无足轻重的人,但可以保证不干坏事,不干泯灭良心的事,就让我们静观其变吧。在这种时候我们要格外小心谨慎,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满怀感激地说:“我知道,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哎呀,唠得挺热乎呀,有什么秘密非要躲到这背旮旯来说呀?”林婕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吓得我头发直竖。

“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鬼鬼祟祟的。”姜瑞田气哼哼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也不看她。

“你问谁呀?鬼鬼祟祟的是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林婕,你误会了,你别生气,队里不是丢了黑管儿吗?我有些看法想跟姜大哥说说。”“我没误会,队里丢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见谁偷啦?要告发你找队长去呀,找他干什么?”“林婕,你有完没完?她愿意找谁说就找谁说,我愿意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姜瑞田气得浑身打颤,一甩胳膊扭头就走。

林婕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脚搓地呜呜地哭起来,“姜瑞田,你个没良心的,你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又急又恼,立刻蹲下去掏出手绢替她擦眼泪,“林婕,你确实误会了。你是知道的,我的心上人是于志强呀。在队里有两个男人是我最信赖和最亲近的,一个是于志强,一个是姜大哥。于志强是我喜欢的,就像你喜欢姜大哥那样;姜大哥是我敬重的,我把他当成我的大哥哥。现在于志强走了,所以遇到为难事就愿意找姜大哥商量拿主意。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深,而且在长春时就好了,我怎么能夺你所爱呢?你别再跟他闹了。你知道吗?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你这样闹把他闹烦了,他会真的离开你呢,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吧?”林婕止住哭,我把她扶起来,她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为什么要骗你?相信我,我们是好姐妹,我还盼着早点儿喝你们的喜酒呢。”她破涕为笑,“你是不是笑话我太没出息?”“怎么会呢,你这样痴情地爱着他,是他的福气。好啦,我们回去吧,洗把脸。看你的眼睛红红的,让人家看见多不好。”她忽然又问我:“可是于志强已经走了呀,你——?”我明白她的意思,看来她还是不放心,以为于志强走了我就会去抢她的姜瑞田,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无可奈何地说:“你放心,于志强走了就不回来啦?我会等着他,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的身边。你那么喜欢读书,又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不明白,爱情既不能抢也不能让,它是一种缘分,该怎样就怎样,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抢不去。于志强是我的唯一,是没人可以代替的。”她傻傻地笑着不再说话,想拉我的手又不好意思。我主动把手伸给她,她又傻傻地一笑。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即使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一旦陷进这个旋涡,也会变得很傻甚至很蠢。我跟林婕的误会,经过我这番推心置腹的解释,总算暂时消除。我说暂时是因为她疑心太重,以后说不定又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