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言芷的马车疾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带着她来到了京郊的一个别庄。这个别庄占地将近百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树,美不胜收。在别庄的北侧,沿着墙角是一片杏花林,杏花盛放,远远看去,宛如一朵朵层层叠叠的云朵飘在半空。

言芷又惊又喜,走到树下,仰首托起几朵飘落的杏花,笑着赞道:“太子殿下匠心独具,这府邸真是精美。”

引她进来的管事大约二十多岁,眉目清秀,看着这个在杏花从中的清丽女子笑靥盈盈,顿时觉得不敢仰视,低下头来应声说:“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府邸是一年前新修的,太子殿下花重金请了大衍的一个庭园专家,仿造大衍的建筑而成。当时那个大衍人力劝太子种植梅林,太子却一意孤行,种了这一大片杏花林。”

言芷心里微微一暖,又听那个管事说:“这杏花林美则美矣,只是花落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凄凉,有时候太子坐在这杏花林中,看起来好像在思念谁似的,我们都不敢过去。”

言芷怔了一下,笑着说:“太子殿下经常来这里?”

“没有,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只是偶尔过来坐坐。”

言芷正想再探听些什么,只见不远处一个人身着金蟒玄衣,缓步向她走来,高大俊朗,傲然俾睨,正是大楚太子楚天扬。

言芷微微一笑,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有礼了。”

楚天扬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痴迷。“小芷,我本以为这杏花绽放是最美的景致,哪想到你站在树下,那千百多杏花都失了颜色。”

言芷愕然,忍不住扑哧一笑:“一年多未见,太子殿下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非也非也,当初若知道你是个美娇娘,只怕我当时就抢了你走了。”楚天扬笑着说。

言芷只好略带歉意地说:“当初情非得已欺骗了太子殿下,万望海涵。”

楚天扬叹了口气,折下一支杏花来,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说:“小芷,你怎么对我这么生分?你看这个府邸,就是为了你而建,我盼着你回到大楚来很久了。”

言芷神色自若,淡淡地说:“楚兄说笑了,以往种种,我已经不想探究。”

楚天扬的眼神渐渐严厉起来,他冷哼了一声,缓缓地道:“你是不是想着我在骗你?小芷,我就算骗尽天下人也不可能骗你!”

言芷心里一动,问道:“那好,子裴他在哪里?”

楚天扬神色有些异常,终于悻悻地道:“小芷你就知道惦记他,这厮的眼力还真准,在我父王那里好着呢,是我小看了他。”

言芷微微地笑了:“子裴少年时便名动大衍,你以为他真的只会是醉倒在温柔乡里的纨绔子弟吗?”

楚天扬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朝她伸出手去:“小芷,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言芷只是拱拱手说:“楚兄请先行。”

楚天扬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把手往身后一背,大步往外走去。

出了府邸,楚天扬和言芷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内城中王公贵族云集的街道中。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一所府邸面前,翘首以盼。

言芷缓缓地下了马车,只见那个汉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眼含热泪,抓住她的肩膀道:“小郡主!太子殿下说找到你了,我还不信,原来真的是你!”

楚天扬在一旁清咳了一声,那个汉子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小芷,这位是禁军统领秦涵秦大人,他曾经是你父亲的亲随队长。”

“小郡主,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雪白粉嫩,我还抱过你呢,将军和夫人都将你视若珍宝,你那两个兄长更是每天抢着要亲你,我离开王府的时候你才九岁多,还会抱着我的腿问我要糖吃”秦涵眼神有些惘然,想来是想起了前事。

言芷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那秦大人怎么能这么肯定就是我呢?”

“小郡主,你的眼神和夫人的一模一样,面容也有几分相似,我不会看错。我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临出事前,将军为了保我,特地将我远调到西北军中,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可我却束手无策”秦涵虎目含泪,哽咽着说。

言芷有些茫然,此情此景,让她心里已经相信了几分,可角色转换一下如此之大,让她忽然觉得很没有真实感。“秦大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要难过了”言芷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安慰说。

秦涵瞪大了眼睛说:“小郡主,你是不是还是不信我?你随我来。”说着,他快步步入了府邸。

楚天扬微微一笑说:“小芷,一起进去看看吧。”

秦涵在府中绕了个圈,来到后院一间屋子里,推门一看,里面供着好几个牌位,右侧的木榻上还放着一块黑色的布,布面已经十分陈旧了,上面绣着一个图案,张牙舞爪的,象一个倒挂的鹰鹫。“小郡主,太子殿下已经把你送他的玉坠子给我看过了,你自己看,是不是和这个图案一模一样?”

言芷走到黑布前,用手轻轻抚了抚,眼前这个图案她闭上眼睛也能画出来,绣在她的小时候肚兜上,和那个“芷”字在一起,她曾经十分喜欢,依样自己雕了一个玉佩,一直挂在腰间,却从来没有人问起过这个图案。那日选礼物给楚天扬的时候,她随手拿了块碎玉,照着随手雕了一个玉坠,却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个图案的出处。

“小郡主,这就是将军率领的定****的军旗,将军一生戎马倥偬,一直盼望你也能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你自小体弱,患有心疾,实为将军一生的憾事。”秦涵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郡主,你现在身子好些了吗?”

言芷微微发怔,良久才点了点头,淡淡地说:“现在好多了。”

“小郡主,你回来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将军上柱香,告慰将军在天之灵。”秦涵说着就要出去,被楚天扬拦住了。

“秦大人,我还要带小芷去几个地方,也要去将军墓前祭拜,你先别忙。”楚天扬笑着说。

“如此甚好。”秦涵连连点头,“带小郡主去看看将军府的旧址,说不定她就能想起来什么。”

坐在马车上,言芷一路沉默,双眼定定地望着窗外,心如乱麻。眼前的一切毋庸置疑,证据确凿,可忽然凭空落下来这样的身世,她不知道是喜是忧。

一旁的楚天扬看着她怅然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发疼,他想了想,低声说:“小芷,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慢慢来,你在这里多呆一阵子,就会慢慢地喜欢上我们大楚,就像你当初喜欢上大衍,喜欢上你后来的家人一样。”

言芷抬起眼来看着他:“楚兄还要带我去哪里?”

楚天扬心里难过,问:“你还是不愿意象以前一样叫我吗?”

言芷淡淡地笑了笑:“太子殿下说笑了,别说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就算我想起来了,如今也不敢叫你的名字。”

楚天扬凝视着她,柔声说:“这不在宫里,不妨事。”

言芷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楚天扬叹了口气,说:“小芷,你知道吗,自从知道你的秘密之后,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入了魔障了,连父王的劝解都听不进。我就想着,你要是活着,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到大楚,告慰你父亲;如果你真的被大衍皇帝赐死,我必定要兴兵讨伐大衍,为你报仇雪恨!”

言芷终于微微有些动容,将目光落在楚天扬的身上,缓缓地道:“不瞒楚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十分亲切。我向来性子冷淡,不易与人交好,在大衍京城这么多日子,总共也没交上几个好友,反倒和楚兄一见如故,想来也是脑中下意识所致。”

楚天扬嘴角微翘,心下甚喜。“真的?看来我以前没有白疼你,总是把你偷偷抱出府去买糖葫芦吃。”

“你才比我大几岁?怎么说的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言芷笑道。

楚天扬摸了摸脸,感慨道:“小芷,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殚精竭虑,我的心境老了很多,和你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言芷垂下眼睑,岔开话题说:“楚兄要带我去哪里?”

“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你父亲的旧部,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去你父亲的陵寝祭拜一下吧。”

说话间,马车在一座巍峨的陵寝墓群前停了下来,楚天扬让手下人都等在外面,带着言芷缓缓地拾阶而上。

“那时候你父亲教我兵法,带我习武,对我如师如父。出事那年,我才一十五岁,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楚天扬边走边回忆前事,“父王登基以来,一直十分软弱,很多事情都被那个贼子把持,我隐忍了十年,终于夺回了朝堂上的真权实力,也为你父亲报了仇。”

“前几年我偷偷四处打听,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将军府所有的人都被处斩,我只听说有个仆人抱了你逃了,但那个仆人的尸体也很快被找到,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我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却没想到如今居然峰回路转。”

言芷怔怔的望着高大而冰冷的墓碑,可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她的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为了无辜蒙冤的父亲,为了满门抄斩的亲人,也为了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懵懂无知。泪水渐渐地浮上眼眶,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哽咽着说:“父亲,女儿来晚了。”

楚天扬也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朗声道:“师傅,我终于把你唯一的骨血找到了,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

山风缓缓吹拂过树梢,仿佛墓冢中的人在呜咽。

良久,楚天扬站了起来,扶起言芷,柔声说:“别太难过了,我们回去吧,下次再来看望你父亲。”

言芷点点头,又朝墓冢磕了一个响头,站起身来。

“小芷,今天就跟我回我的别院吧,那里是特意为你建的,盼着你这个主人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