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驻扎在兲城城外的轩辕军中迎来了一位男子,此人单手持着马的缰绳,另外一臂直直地垂在身体的一侧,蓝衣墨发,身材匀称,相貌刚硬,眼睛狭长,此人,正是被景烟从云离手中救活的,陆铭。

三年未见,三年前,陆铭受制于云离之手,为景烟所救,在护送联姻公主的队伍里景烟授他经商之道,在送亲一行返回轩辕的最后一站,陆铭学了景烟所教的所有的东西,牵了匹马,远走巫国。三年后,在轩辕与巫国的联军将要打下凌国的时候,陆铭赶了来,此刻就站在大军营前,不远处,是凌国的最后一座城池,兲城。

时过三年,他终于等到今天……

“三年未见,陆铭,别来无恙。”

景烟听闻军营外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指明要见她,又想起之前她给陆铭的飞鸽传书,便猜到一定是他已经到了,当下也不多耽误,连忙从帐内走了出来。果然,刚一来到大营前,她就看到有一个蓝衣男子悠闲儒雅地站在那里,比起三年前,今天的陆铭更多了一份沉稳内敛的气质,少了些张扬的少年英气。

陆铭闻声转头,眼前的女子和三年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素雅的容颜,安安静静的性子,额间的黄色图案在骄阳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怪异,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时光流转,他终于又有机会见到她,殊不知在梦里,这样的场景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我一切安好,夫人也一切如旧?”客套的问好,这是三年来他最常做的事情,每每做时都让他为自己的虚伪感觉到恶心,可今日,在这个女子的面前,这样彼此间最平常不过的问候,竟也让他觉得快乐起来。

景烟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路兄一路辛苦,我们还是进到大帐之内再话家常吧!”不知何时,云离已经站在了景烟的身侧,他冲着陆铭礼貌地笑着,客气地请他到大帐内就坐。

陆铭也不推辞,拱手道了谢后便随着云离夫妇向着营内的大帐走去。

“三年前送公主联姻回来没有多久,我们与巫国便联合了起来,共率六十万大军进攻凌国,至此,已有三年之久,眼下已是凌国的最后一个城池,若兲城陷,凌国便没有任何指望了。”刚一坐下,景烟便将眼前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对着新来到的陆铭,眼神中无惊无喜,安然平静。

“我都知道。”陆铭听后,只是低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

其实就算景烟不说,对于凌国与轩辕、巫国联军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毕竟他是那样的痛恨凌国,恨不得将其中的人碎尸万段才好,这三年里,他每日除了要忙景烟交代的事情,尽可能多地掌握巫国的经济命脉之外,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关注这场战斗的进行上。三年里,两方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没有哪一次他是不了解的,这其中的胜胜败败,其中的斗智斗勇,没有哪一次是他没有推敲过的,可以说,他的灵魂一直都是在跟着这场战争走的,而到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

当初陆铭答应要帮景烟在巫国打商业天下的时候,他的心中并不是十足的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女子毕竟是女子,就算是世人口中的她再谋略无双,也很难改变女儿家娇小羸弱的表象,可那时的他没有办法,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除了信她,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他赌了,用尽自己全部的时光去赌,很庆幸,他赢了,那为数不多的运气在这一次上竟是发挥了作用的。

而这个女人,也没有令他失望。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里,他一直在远方用他独有的方式在注意着她,每一次的出谋划策,每一次的兵行险招,她所表现出来的,有时候甚至是男子都无法睥睨的才华与气魄,这一路走来,他知道,他没有错信她。

其实关于战局战事,三个人根本就不需要有太多的讨论,其一陆铭无论在谁来说都是个外人,在他的面前泄露了太多的东西是会招人怀疑的,其二则是因为时局已定,陆

铭需要做的也就是等着这场仗打完了,按照自己的心意找出那个让他惦记了三年的人,然后将他千刀万剐。

由于陆铭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午时了,所以三个人还没有在帐中坐多久就有小兵来报说可以用餐了。吃饭的时候,陆铭自然是和林诺、云离等人一起吃的,花千蕊见到陆铭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颇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当年她是见过陆铭的,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和从前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惹得她还一直说着早知道他今天会变得这么俊逸潇洒,当初真不该放他走,就该好好地留在身边养着。这话一说出来变惹得大家一阵笑闹,直说怎么女孩子家说话也如此的口无遮拦,没羞没臊的,花千蕊只是笑笑了事,倒是气坏了一边为她布菜的林诺。

林诺怎么说也是个大将军,当年虽说糊涂莽撞,但也不知迷死了多少久在闺阁的女儿家,如今听着自己战战兢兢捧在心尖上的人竟然在自己的面前盛赞别的男人,心里的醋意可想而知。

虽然说这一顿饭吃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到底还算是和谐,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众人吃过了饭,林诺和无念就率先离开了,云离和陆铭客套了两句也紧随而去,花千蕊多少知道些什么,主动地带着小桃出去了,一时间众人皆散,大帐里就只剩下了景烟和陆铭。

“这三年,你改变了很多。”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景烟先开口说道。

“是啊,都说时间是改变一个人的最好利器,在这样一把利器的打磨下,想不变倒是有些困难了。”陆铭说话的声音有些低,话语里仿佛带了无限的感慨,就像是一个历尽风雨的垂暮老人,已经有了看淡一切的豁达心态。

或许陆铭是真的已经什么都放下了,唯一还执着的就是深藏在心中的仇恨,若不报此仇,恐怕他到死,都是不会瞑目的。

“对不起……若不是我强求,也许你会过得比现在轻松一些……”想了想,景烟终究还是将心底的歉意表达了出来,聪明机敏如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陆铭话里的疲惫。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若不是你,我今天恐怕就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能怪谁呢?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咎由自取,当初的姐姐也好,他也好,无论是谁都好,细想想,倘若没有当初,也就不会有现在了,若不是当初他与姐姐贪图那个人给的安逸生活,那么他们的命运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了,或许好或许坏,或许他们姐弟根本就活不到今天,谁又知道呢!说到底,老天的玩笑又有几个人能够开得起?

“那……这三年,你在巫国,都还好吗?”景烟咬了咬唇,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景烟问这话时是没有其它意思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陆铭的生活在后来的日子中是不是一切都好,毕竟当初救他也是存了一些恻隐之心的。

陆铭其实是听出了景烟话里的关心的,但他只是笑了笑,再抬起头时已然换上了平日里和那些商人们打交道的面孔,看着景烟说道:“初到巫国时,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很困难,幸好你后来让人给我送了一笔银子,才缓和了我的困境。我用这笔银子开了个钱庄,最开始时是很小的,经营了半年逐渐有了些规模,然后我就又开始开赌场,勾栏之所,当然,也有一些正经的酒馆、茶楼之类的生意,到了第二年的时候,一切都顺风顺水起来,说来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上天怜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从土匪的手里救下了巫国有名的大商人,后来又娶了他的女儿。我岳丈膝下无子,唯一的这一个女儿嫁与了我,现在我已经接手了岳丈家中大半的产业,纵横在巫国的各大城市,在各个领域都有涉及,再加上其在巫国盘根错节的关系,可以说,巫国的经济命脉大半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

本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被陆铭这样说出来,倒像是下属在向主人汇报成绩一样,不过景烟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对于他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话头已起,两个人又就着一些具体的产业聊了

聊,景烟在这场谈话中大致了解了巫国的经济主线是在哪里,而又有什么足以致命的缺憾。其实在这个重农轻商的国家,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经济的发展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有人一旦控制住了一个国家的经济,那么这个人在这个国家就有了主导的地位。都说民已食为天,殊不知事物也好,其他什么都是也好,都是要靠金银来买卖的,一旦银子掌握在了一个人的手中,那么就相当于那些靠银子吃饭的人的命就掌握在了那个人的手中。

而说实话,三年的时间,陆铭能够有现在这样的作为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虽说这其中也是有一次的幸运让他救下了大商人的性命,但若不是他有这样的能力,那商人也不可能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报救命之恩的方法有很多,不是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况且退一万步讲,陆铭娶了商人的女儿也不一定就代表他在一年之间可以接管商人大半的家产,所以其实说到底,还是陆铭的能力使然。

陆铭的话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三年的坎坷之路,恐怕就是让他说上三天三夜都尚有剩余,更何况这才短短不到两个时辰,而正当两个人谈得兴致高昂的时候,原本已经出去的花千蕊回来了,还告诉景烟说,林诺叫她过去。

在花千蕊开口的那一瞬间,景烟就猜到了林诺叫她是什么事情了,不过也好,既然眼下陆铭已经来到了,那么有些早就该解决的事情就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了。

果然,景烟到得中军大帐的时候,见林诺、无念、云离和陈栋梁都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是一张军事地图,四人的脸上都是一派严正的神色,见到景烟进来的时候,几人皆点头示意,权作是打招呼。

景烟来到云离的身边坐下,将自己想到的攻破兲城的办法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听罢了景烟的话,众人的脸上在那一刻都露出了了悟的表情,除了云离。对于景烟说出的这个方法,没有人问她是怎么想出来的,也没有人问她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此时她说了,那么就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办,这是一种对她的信任,也是一种另类的尊重。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兲城城中的百姓和士兵们就发现在地上有一些随处可见的白色纸张,那上面有一些黑色的字迹,有人好奇,拿起来当着大家的面读了出来,只见那宣纸上这样写道:凌国多年来仗着自己势强多次举兵进犯巫、我两国,我皇实不想再如此地受人欺凌,遂联合巫国举兵压境,成上天厚爱,大军到此,我皇念百姓兵士受三年征战之苦实属不易,今次特准凡是肯卸甲开城门以降我轩辕者,皆可免去死罪,来日当局定时,你们可自行去留,无人干涉!轩辕大将军,林诺。

这样的东西一出现在兲城内众人的眼中,大家的心里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像这纸张上说的那样可以逃过一死,那么明天也就有了希望了,三年来被战乱所扰的苦楚,被官兵压迫的苦楚在今日终于爆发了出来,这样的一纸信笺,已经让人无暇顾及它的真假,只知道无论真假,他们都要试一试。与其在这城中等死,倒不如将城门打开迎接轩辕的军队,若是这纸上说的是假的,那么便是他们自认倒霉了,反正左右也是一死,可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就真的有救了,既然是这样,倒不如搏一搏,最起码,搏了,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若不搏,那就连希望都没有了。

就这样,在轩辕的大军按照景烟所说的,将信笺穿在箭上射出去的两个时辰后,兲城的城门被缓缓地打开,有一群人向着轩辕大军驻扎的方向奔涌了过来,隔着不远的距离,可以看出这些人中有百姓也有士兵,他们手无寸铁,他们满面倦容。

城门一开,轩辕与巫国的联军便能够**了,虽然期间也遇了些抵抗,但也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拼命了,兲城在僵持不下多日后,终于在这样一个午后,被没有多大伤亡的攻陷,凌国至此,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城池,帝都荌城,就在兲城后不足百里处,如今兵临城下,凌国,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