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种错觉,在长剑如蛇般地挥过的那一瞬间,离天的整个人,都包围在诡异的阴风里。柔软度极好的长剑此时斜斜铺开,如帘如幕,那一片斜影,如三月清雨,一片一片,一丝一丝,一波一波地向千雪蔓延开去。

十丈之内,阴风乍起,长剑挥动之处,有飓风扫**。枯草飞扬,碎石翻飞。那点点碎碎的烟尘,竟然变成尖利的暗器,向着陶心然身上袭去。

而男子身影,也慢慢地由一变三,由三变六,远远望去,满场,满地,漫天,都是阴云般不断地飘散的白衣。

那样的剑式,没有一丝的花哨,每一剑的挥出,都带着令人难以想像的冼练利落。那速度,也并不是很快,甚至,就近的人,都可以看出他一分一分的变化。然而,那变化,却又是锐不可挡的,所有的障碍,在黑影影覆过时,烟消云散。

剑光灼灼,衣袂翻飞。那一场血海里刺杀的对峙,仿佛是波光水影之上的轻舞。两个身姿曼妙优雅的俊秀男女,竟是招招置对方于死地。

陶心然长剑斩利风而过,幻起寒光点点。而她的月白色的身影,仿佛是绽放在烈烈暴雨里的素净莲花一般,在整个血的,黑色的泥潭之中,散发着淡却刺眼的光芒。

半空中,巨大的力量,近距离地暴发。两把饮血不留痕的长剑,在数次交错叮响之后,伴随着两声清叱。再一次撞击出巨大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静止,如鸿蒙初始。

剑气,扬起烟尘。

流风,被生生地凝在剑尖。

终于尘埃落定,烟熄尘灭。众人皆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静立。

陶心然手中长剑穿离天的左肋而过,而离天的软剑,也没入陶心然的心口半尺。

离天的的眸子,因为极端的痛楚,而微微地凝起,最后,化为一丝浅浅的苦笑。

不得不说,是他轻敌,是他低估了这女子的可怕——就如没有人知道,一上手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是失望的——这女子的武功,原不及他……

可是,她手下的凌厉,还有沉着的机变,在遇到危险时的突然的爆发力,以及后续的杀着,竟然令离天,这个纵横三年,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对手的离岛之最,第一次地,对于一个女子,侧目而视。

这一击,堪堪平手。

可是,在杀手的生涯里,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取下对方的人头,可以对这一次的任务,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长剑犹还在胸,当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离天的身子,忽然动了。

他,不退反进。下一秒,几乎穿透了身体的长剑,竟然穿体而过。只一个晃眼,他的人,就来到了陶心然的面前,然后,他的左手一反,一把小小的匕首脱袖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朝着陶心然的心脏,直刺而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陶心然早已将一物握在手中,就在离天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入心脏时,他的黑色的眸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层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来,比他更快的,陶心然已经将一物抵在他的心口,然后用力一扣,只听“乒”的一声,离天的身子晃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呛”的落地。而他的身子,也在下一秒,“扑通”一声,斜斜地向后倒去。

他的倒地,直接地带动了重伤的陶心然的身体。只听“啪”的一声,陶心然的手中,有一物垂下,“乒”地跌倒在地。那是一块黑色的铁块,形容奇怪,小小的管里,还隐隐的冒着轻烟。

再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物,竟然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众人齐齐吃惊,然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那个向来战神一般的离天,被猝不及防地被这黑铁击中之后,就猝然死去。

一侧的黑衣人看到向来被他们尊为至上的离天竟然死去,先是一惊。然后齐齐地挥剑上来,想要一举结束陶心然的生命。

要知道,负责此次刺杀的离天已经死去,他们若就此归去,难免因为诛连之罪,或受重罚,或者小命不保。可是,如果说,他们能力挽狂澜,一举手刃陶心然的话,那么,不但可以免去“护卫不力”的罪责,甚至,在离岛之中的位置,他们还可以获得更加优厚的报酬,而且,地位,也将会不可同日而语。

看到数把长剑齐齐地挥来。正在蹒跚后退的陶心然单手扶住身后的一棵小树,稳住踉跄后退的身形,反手入怀,蓦地抽出又一把精巧的短剑,在手中轻巧地一扬一转,准备开始最后的反击。

经过半夜的厮杀,天色已近黎明。一地的尸体,也渐渐现在轮廓。

正有天光,从头顶的树端斜斜地落下,被渲染得异常苍白的淡泊光线,照在陶心然苍白得仿佛失去了颜色的干花一样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就在数把长剑当头斩下,当陶心然准备在力气全部消失之后,以两败俱伤的方式,还以最后一击之时。只听远处有车马辚辚之声,渐渐地踏碎这仲夏黎明。

下一刻,一个蓝色的身影,在陶心然一个低首之间,仿佛轻浪里翻滚的鲛白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而来。那男子,人还在半空,可是,手中长剑已经“唰”的一声,横空挥过,堪堪地替陶心然接下了所有的杀着。

围在陶心然面前的杀手,一剑封喉,全部倒在地上,临死之时,都还不相信,这世间,竟然会有人有如此迅捷的速度。

血,在黎明前的浅淡色泽里,落红覆乱泥般地、再一次溅了一地。在所有的黑衣人仿佛秋后落叶一般地、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之后,那个在陶心然危急之时,一施援手的蓝色的身影,在完成了完美而短暂的杀戮之后,却伫立在一旁,在黎明前的苍白光韵里,神色漠然地还剑入鞘,然后,静静地望着强自挣扎起身的陶心然,一脸的冷眼旁观。

力气,正从陶心然的身体里,慢慢地消失。

黎明前的微弱光线里,那个跌坐在尘埃里的女子,神色惨淡,脸色苍白。而她的心口处,长剑犹闪着冷冷色的暗光,有血,正从那里长线般地滑下,将这女子所有的生气,还有生机,全部带走。

她用尽全力,重新倚在新竹之上靠稳,微微地喘息了一下。再抬眸时,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看似平凡,其实极其宽大的马车。

远来的风,将这血腥的味道吹散。渐渐失去力气的陶心然,静静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车住马停,有人,正准备下车。

随侍在马车之侧的所有的人,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都深深地垂下头去。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下一秒,有一个极其优雅的身影,慢慢地从被掀开的车帘之中,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仿佛有一种错觉,在那个男子走下马车之际,陶心然忽然觉得四周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陶心然吃力地抬头,用几乎失去了焦距的眼神,缓缓地对上了那个瘦削颀长的身影。可是,在深深浅浅的晨暮之中,当那一张太阳光芒般完美绝伦的脸映入眼帘时,她忽然之间,只觉得一阵恍惚。

黎明前淡泊如烟沙般的天光里,那个刚刚走下马车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苍白男子。

他,有一张完美如大理石雕像的脸。脸部的线条利落俊美,五官几乎无懈可击——那样的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在这暮色浅淡的仲夏清晨之中,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之极的,还有高贵得几乎不染纤尘的清冷气质。仿佛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风起,吹动落叶辗转如浮萍,那个男子,一张美得令的窒息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说不出的微弱的笑意。仿佛乌云蔽月,人迹踪绝,整个人的身上,都是说不出的如斯寂寞。

他就这样,踏着血腥和一地的尸体,却随意得仿佛漫步在云端一般地,说不出和飘逸优雅。

风过,吹动他的浅色的衣带,连同他挂在腰间的洁白玉佩轻轻地晃**着,如蝶舞蹁跹。

陶心然和神智,开始模糊,人也开始渐渐陷入昏迷。可是,她却在勉力支持着,想要亲口对这个人说一声“谢谢。”

男子的神色,仿佛落梅,仿佛坚冰。

他就那样站在陶心然的面前,望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倔强如梅的陶心然,他的眼神,忽然觉得安静,安静得,仿佛是在凝望那些日沉日落时,无家可归的忧伤。

远来的风,掠过头顶,吹动竹叶乱响。而男子的声音,就在远远近近的风影里,仿佛天籁一般地,静静地响起:“我救人,从来,只救一次……”

“可是,如果你求我,或者用什么来交换的话,那么,我不介意,再救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