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之内,群情激奋,风起云涌。祠堂之外,烈焰滚滚,如火如荼。年轻的掌门,高坐在众人之首,神色莫测地望着那一班群情激昂的陶家各房的掌事人,清秀苍白的宇眉之间,都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

堂下的质问,还在继续,措辞严厉的字句,就仿佛是燕惊密林一般地,叽叽喳喳地在整个空间回**,此起彼落。

要知道,陶家虽然有子陶逸飞,长年体弱多病,更兼性格柔弱,并非可造之材。可是,二房之中,还有二小姐陶心兰聪明强势。能干利落,这二人,在陶家,向来就有薄名。更兼二人同出自于二夫人沈月蓉——沈家,乃是陶城的望族,势力极大,所以,两人均有如此强大的后援。掌门之说,应当于二人之中,任选其一。

可是,事与愿违。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掌门之位,会落在陶逸飞和陶心兰这二者其中任一时,可是,前掌门陶谦,却在临去之时,逼陶家独子陶逸飞让贤,任命艺成归来不过一年有余的、母早逝,全无后台的大女陶心然为陶家掌门。所以,陶心然这一上任,便成功地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众人各执一词,矛头直指端坐在掌门之位上的陶心然,大有不将她拉下掌门之位,就不会善罢甘休之势。

听到那些向来拥护二房的各位主事人如此的明言挑衅,陶心然的半垂下的眸子里,隐然的如冰的锋芒闪过。

看来,这陶家,积重日深,是时候,要好好的地肃清一下了……

于是,端坐在掌门的位子上的陶心然,望着堂下群情激愤,神情之间,冷光淡淡。招惹离岛?驱逐常家?开罪许家?

要知道,这在邺城之中,声名,威望远远不及陶家的二大家族,竟然敢趁着陶谦去世,群龙无首之时,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她开罪他们,驱逐他们,已经是看了他们先祖的面子,若非如此她早已令这二家,在邺城之内除名……

不过,得罪了陶心然的人,日子向来都不好过,就如此时,想来许家和常家的两位宝贝公子,正因为红袖楼里的春漪姑娘争得不可开交吧……

至于沈家……

陶心然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微微一闪,余光却是望向了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下首的那个俊秀文雅的少年男子——那个男子,容貌俊秀,气质温文。常见一身白衣的他,仿佛天生就是仙使一般的存在,就如此时,即便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那个男子,柔中带刚,气度出众,便是沈家最引以为傲的,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少年,沈天籁。

自从这个少年三月前,以探亲为名,来到陶家暂居,陶心然就知道,相对于心狠手辣的二夫人,还有胸大无脑的三夫人,还有那些个或者胸中无谋、胸无大志的各房主事人来说,这个沈天籁,才是真正的劲敌……

感觉到一束苍白得仿佛落日暮色的浅光在自己的脸上一闪而过,沈天籁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微微地冲陶心然点了点头。

陶心然扯了扯唇,给了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即就转过了脸。

道不同,不想为谋,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话,她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个示好般的笑容,而对他有什么好的印象呢?

陶心然看到,在沈天籁的示意下,二夫人用手帕掩口,轻轻地咳了一下,顿时,那些正在议论的人们,都同时噤口。

看到满堂寂静,所有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坐在上首的陶心然,这才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地抬起了眸子,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各房主事人所提出的上诉诀,本掌门定当自检……”

陶心然故意忽略数双直逼自己表情的眸子,灿然一笑:“可是,这‘各房掌事人联名……’本掌门想要知道,这各房掌事人,是全部联名呢?还是只有一部分?这一点,本掌门欲要得知详情……”

本来浅淡的话,到了最后,却隐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祠堂之上,那个苍白淡然的年轻掌门,就在这一句话里,变得强势而且冷酷,傲慢而且不可一世。

那样的斩钉截铁的冷酷表情,更象是饮血不留恨的剑刃,令所有的人,几乎呼吸都滞了一滞。

可是,苛责掌门,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掌门是有权知道,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的……

一时之间,祠堂之内安静起来。所有的人在触到堂下某一处又阴又冷的眸子时,再看看堂上陶心然苍白到隐隐冷酷的脸,其中一半人以上,都将眸子投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夫人,神情之间,都有些踌躇不前起来。

“弹劾一门之掌,就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和意图,不是么?”陶心然冷笑,逼视着堂下的各房之长:“那么,本掌门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对本掌门提出如此严苛的弹劾……”

“是在下等……”人群中,有人静静地站了起来,他拱手,对着陶心然:“虽然弹劾一门之掌,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掌门失仪在先,在下等,还是愿意试一试,在这老虎的头顶,拔一条毛下来……”

一看到从人群中站起的身影,陶心然的眼神,又深深地凝了一下。

站起身的,是陶家各房之中,态度比较缓和的陶冶。陶冶乃是三房次子,掌管陶家粮油等进出事务,可是,陶心然却没有想到,此次,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他。

眉轻轻地掀了掀,陶心然触到陶冶宇眉之间的焦虑和复杂之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甲,冷笑:“那么,你可知道,弹劾一门之掌,首先要受三刑?”

以下犯上,向来为陶家所不容,所以,若要弹劾掌门,必须要先受三刑:断指,血誓,教棍一百……

陶冶的神情黯了一黯,一咬牙,冷然道:“陶冶知道,陶冶愿受三刑……”

断指,此生无法再用剑,血誓,就是以血喂毒,然后立下重誓,可此后的一生,都要受毒的折磨,永远都无法安宁。至于这教棍一百呢,从来没有人能完全受得下去——这就是陶家的先祖,在赋予了他们弹劾的权利之后,却又将更加苛刻的条件摆在了面前……

“那好,请刑……将陶冶拉下去……”陶心然挥手,冷然道:“等你受完三刑,再来弹劾本掌门吧……”

有陶家人上前,将陶冶拉了下去。可是,陶心然微冷一哂,却在无意抬首之间,看到陶冶的眉角,一种黯然的解脱之意。

她在心下暗叹一声,再次抬首时,却隐隐地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那么,我们继续吧,请问,还有哪一房的主事人,想要弹劾本掌门?”

人群之中,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要知道,这三刑,陶家数百年来,也只有一人能受得下——那个人,同样是惊才绝艳,气质风流,可惜的是,错生在庶出,处处受人排挤,于是,他愤而抗之,在这祠堂之上,慷慨陈辞,细诉当日的掌门人之罪,为陶家人风传一时。

然而,掌门就是掌门,他手中的权柄并非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以轻易憾动,于是,罪己之后,掌门还是原本的那人一个,而那一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却在事发的第二年,因为剧毒缠身,含恨而逝了……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所以,陶心然一说起“三刑,”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萧瑟了一下。

“怎么?不是各房主事人一起联名吗?怎么到了现在,只站出来一个呢?”

仿佛疲倦,仿佛虚弱,陶心然只觉得自己的语气,都有些衰弱。她想去拿放在手边的茶盏,可是,却发现,自己手下,已经全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