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院后,决定回泽阳,泽阳是父亲的老家,母亲说,父亲肯定是希望回去的。而且,有姑姑在泽阳,多少也有个照应。但是母亲很难过,拉着她的手说:“童童,我以为会在这里老去,本来是想给你个好的环境,现在却还是要回去。”

书小童眼里噙着泪,说:“妈妈,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搬离伊里那天,舒子默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一页纸张上递给她,并重复叮嘱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她们就这样搬离了伊里,好在还债之后,还余下一部分钱,她们很快在泽阳租了一件屋子住了下来,书小童也很快重新开始上学。

家里没有电话,书小童经常收到舒子默的来信,信里所说的都是些琐碎的事,诸如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又来了什么新老师等等。

书小童极少回信,因为她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一边要上学,一边还要照顾母亲,每天晚上一碰到床便能立刻睡着。

高三时,舒子默在来信里问她打算报考哪所大学。其实书小童早已想好了,她要报考承安的承大美术学院,她清楚家里情况越来越拮据,但是她有信心能拿到奖学金,她可以一边照顾母亲一边上学,假期的时候她还可以打工挣钱。

可是,还没等到中考,母亲便病倒了,其实自车祸后,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医生说是胃癌,说这个病与她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关系。

为了治母亲的病,家里能用的钱全都用光了,好在姑姑那边出了一笔钱,否则连住院的钱也拿不出来,即便想尽一切办法,最后母亲还是撒手而去。

书小童终是没能上大学,而舒子默却因为她曾经说过想上承大美术学院而报考了承安的大学,本来,舒爸爸舒妈妈是希望他出国的。

这件事,是舒子默大学毕业以后书小童才知道的,他为了她,留在承安。

那时候太年轻了吧,心里那点秘密,终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管是她,还是舒子默,都藏得好好的。

书小童给岑旭尧打电话,是在合作方送来T恤以后。

她在电话里跟他提起合作的事情,但他好像在忙,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响,她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只说等一下回给她,便挂了电话。

可是直到晚上夜深了,岑旭尧也没有打电话来,书小童在**辗转反侧,想要打过去,想想终是没拨。

第二天上午,岑旭尧才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最近有些忙。”

“哦——”书小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昨天说什么来着?”岑旭尧问。

书小童又把合作的事情说了一遍,岑旭尧说:“恭喜你!”

书小童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岑旭尧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那你好好做吧!”岑旭尧完,匆匆挂了电话。她想他可能真的很忙。

书小童开始在家专心做彩绘,早上会早起帮杨妈一起做糯米花糕。虽然还是辛苦,但比起之前,总算是好多了。

这天晚上,书小童用铅笔勾画着T恤衫上大象图案的轮廓,画好后,看了看,觉得不是很满意,似乎耳朵勾画得不太到位,她想重新修改一下,才想起来橡皮擦已经用完了。

看了看时间,已是11点多,想想应该还有小卖部在营业,她起身关门下了楼,走到楼下,大门是开着的,一个刚回来的男生正把自行车推进门。

书小童走出门去,在附近不远处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卖部,买了橡皮擦之后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小雨,书小童跑到楼下大门前,找钥匙开门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钥匙忘在了家里。

她一边懊恼的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粗心大意,杨妈早已经睡下,她想大声叫了看看杨妈能不能听到,可是这样必定会吵到其它人,想了想,终是放弃了。

她在门前转悠了一下便蹲下身去,想想也许这栋楼还有人没回家,说不定能等到晚归的人来开门。

书小童就这么蹲一会,又起身走上几圈。

夜越深越凉,雨也越下越大,仿佛无数粗大的绳索从天而降,落到地面上发出让人心慌的“啪啪”声响。

书小童背靠冰凉的墙壁,尽量避开滂沱大雨,但雨水落到地上溅起的水花还是浸湿了她的浅灰色帆布鞋及黑色的筒袜,她感觉脚趾冰凉到有些麻木,不由得跺了跺脚。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个晚归的人,书小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1点。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想了想,又掏了出来,找到了岑旭尧的号码。

书小童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想他大概是已经睡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那端很快传出声音:“HELLO!”声音暗哑含糊,明显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的状态。

书小童犹豫了一下:“是我!”

好大一会后,电话里才再次传出声音:“童童!”却像是突然惊醒了。

书小童和岑旭尧说自己目前的窘况,表达有些混乱,还没等她说完,便听岑旭尧说:“你等等!”说完挂了电话。

在这样只听得到“啪啪”雨声的夜晚,拿着电话的书小童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没过多久,她便看到甬道一端传出光亮,明亮的车灯穿过重重雨幕,直照射到她身上来,她突然觉得温暖,就连冰凉到麻木的脚趾也似乎缓缓回温。

车子驶到她前面停了下来,岑旭尧下了车,跑到她面前,她慌忙的解释着:“杨妈没有手机,我身上又没带钱……”

岑旭尧一语不发,褪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抓绒外套笼在了书小童身上。衣服穿在书小童身上显得很宽大,手也被笼在袖子里不见踪影,但书小童却感觉有种奇异的熨帖。衣服上还带着岑旭尧的体温,暖暖的,暖到空气里似乎都生出甜来,这又让书小童感觉有几分不安。

书小童坐在岑旭尧身边,岑旭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紧抿着唇,侧脸线条硬梆梆的,她觉得他是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大半夜吵到他?

书小童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岑旭尧还是没说话,他确实生气,当他看到身着黑色针织衫及齐膝裙的书小童抱着双手缩着脖颈的样子,看到她被雨水浸湿了的帆布鞋和黑色的筒袜,猜想到她一定在那里站了很久,他生气她没有早点给他打电话,生气她就那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挨冻。

他心疼她,可是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绷着脸一语不发。

这样的岑旭尧让书小童有些无措,她试图让他开口:“真的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和你借点钱去住旅社……”她喃喃的说着。

岑旭尧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被雨水浸湿的鞋在车上留下了一小滩水迹。

“跟我回家!”岑旭尧终于开口。说完启动了车,车子很快行驶起来。

“不用,不用,会打扰到岑妈妈的。”书小童急忙说。

“我一个人住!”岑旭尧说。

书小童愣了愣,觉得这样也不太好,但又不知该怎么表达,终是什么也没说。

半个小时后,岑旭尧的车在一扇镂空的浅咖色铁门前停了下来。

雨已经变成很小的毛毛细雨,在车灯照射下,细若丝线。

书小童下了车,在她的右边,有一排参差不齐的乔木,左边是一池宽大的湖,夜色下泛着幽幽的清光。

岑旭尧打开了庭院门,摁下门侧的灯掣,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幽暗的庭院顿时明亮起来。

“进去吧!”岑旭尧说。

书小童跟在岑旭尧身后走了进去,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芳草萋萋,向前走了一段,然后右转直走,便到了镂花的朱色木门前,岑旭尧打开了门。

屋里看上去很简洁,鹅黄色的沙发,沙发旁深咖色的地毯,前面的电视柜台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束紫色的薰衣草。

水晶吊灯从中空的二楼垂下,楼梯略显弯曲。

书小童站在门口,岑旭尧打开一旁的鞋柜,拿出了一双男式拖鞋:“快换上吧!”说着摸了摸书小童的衣角处:“衣服都有些潮。”

“跟我来!”说完转身朝楼梯处走去。

书小童跟在岑旭尧身后上了楼,到了一扇浅咖色镂花木门前,岑旭尧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书小童猜想这可能是他的卧室,她站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已经走进卧室的岑旭尧转过身来:“进来啊。”

书小童这才慢慢走了进去。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床,**被褥略显凌乱,书小童猜想她给他打电话时他应该正在这张**睡觉。

岑旭尧打开衣橱,从一排衬衫中取下了其中一件,之后再翻箱倒柜的找了半晌,终于找出了一条浅灰的男士休闲短裤。

“只有这个!”岑旭尧把衬衫和短裤递到了书小童面前。

书小童接了过来,岑旭尧指了指前面的浴室,顿了一下又说:“外面也可以洗。”大概是怕她不自在。

书小童不想弄得太特意,便说:“就在这里好了。”

岑旭尧点点头,看到书小童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回避,他有几分不自然指了指外间:“我去——看电视。”

岑旭尧转身走出门去,便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这屋子是前段时间刚买下来的,但并不是新房,之前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因为要移居美国,便打算出售这屋子。

岑旭尧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觉得整体布局不错,离市中心也不算远,而且主要是环境很好,显得安静,之后他来看了看房子,便买了下来。

他偶尔会过来住,每天都有钟点工前来做打扫,所以即便他一个月不来一次,这屋子也是一尘不染。

最近几天他心情莫名烦乱,所以都是在这边住。

那天书小童给他打电话,其实他已经听清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忙到没时间与她通电话的程度,只是莫名的有些害怕,这种心情是从没有过的。

后来他踌躇了许久,才给她回了电话,他一边想要听她的声音,一边却又害怕自己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要靠近她的念想。

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感激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感激她而已。

岑旭尧开了电视,液晶屏幕上是陈晓明版的《上海滩》,他没有调台,任由里面上演着那个年代的腥风血雨,悱恻之恋。

不知是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书小童,衬衫与短裤穿在她身上,明显的大,她的一直手还拽着裤头,大概是裤腰有些松。**在空气中的两条小腿匀称白皙。

这样的她,看上去更似个孩子。她黝黑的长发还湿漉漉的耷拉着。

“我找不到吹风机。”书小童轻声说,随着她的说话声,白皙的脖颈上筋脉微微颤动。

岑旭尧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他匆忙站起身:“我去找!”说完匆匆上了楼,他真不敢想,继续呆下去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