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在金国本来就不得人心，他透支国力举行的南侵更是一场高危活动。如果获胜，可以一举奠定他的英雄地位，而一旦不利，则帝位难保。果然，完颜亮出兵不久，绍兴三十一年十月，讹里朵之子、时任东京留守曹国公完颜乌禄（汉名褒，即位后改为雍）在辽阳府被拥立为帝，降完颜亮为海陵郡王。完颜雍即为金世宗，改元大定，追赠其父讹里朵为金睿宗。得到金世宗即位的消息，完颜亮大吃一惊。严格的说金世宗现在控制的地区主要是关外，中原等汉区仍在完颜亮控制下，他带出来的物资也还够支撑一段时间，如果尽快灭宋，他还有翻身的机会。于是完颜亮这位文学青年心智激愤，下令各军不顾一切奋力猛攻。63岁的刘锜作为宋军主力一路的主帅，拖着严重的病体（次年病卒），亲临前线对抗完颜亮大军。刘锜派前军统制王权驻守庐州作第一道防线，但王权听说完颜亮势大，不敢接战，退保和州，武功大夫、御前破敌军统制姚兴仅率3000军驻守。完颜亮派统军使萧琦率十万大军强攻，姚兴壮烈牺牲，后赠容州观察使，立忠义庙。刘锜又派右军统制王刚试图重新夺回淮河防线，但被萧琦杀败。
朝廷发出金字牌令刘锜退保长江防线，刘锜退兵至瓜洲（今江苏省邗江县瓜洲镇，京杭大运河入长江处），每日与金军苦战，又像顺昌之战一样，将妻儿搬到瓜洲，誓与将士们共存亡！如果金军渡过长江，临安就非常危险，宋高宗问是不是又需要避入海中？左仆射陈康伯及太傅、和义郡王杨存中带头反对，并要求高宗亲征。高宗见面对强敌，宋廷第一次这么团结，非常高兴。其实当时高宗已经宣布禅位，但暂且搁置，下诏亲征，率禁卫出战，并遣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到前线督战，中书舍人、直学士院虞允文为参谋军事。侍卫步军司左军统制邵宏渊率先进驻真州（今江苏仪征），但被发狂的金军打败，王权听说后又放弃和州，退保采石。而金军在陕西、襄阳两路皆进展不利，完颜亮将大军齐集采石渡口，要求与高宗决斗。诚然，宋高宗也在文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经过靖康之难的磨砺、当了三十几年皇帝的他，显然不能与愤怒的文学青年完颜亮等量齐观，亮亮这一次真的是找错了对象。
叶义问来到刘锜军前，这位毫无军事常识的“兔园枢密”强行要求刘锜派兵渡江拒战，刘锜之侄刘汜为了避免刘锜背上抗命之罪，率军渡江，结果大败而回，瓜洲丢失，采石成为一个孤军战场。宋廷下诏以成闵代替已经病倒的刘锜，罢免王权的职务，由李显忠代替，并遣虞允文到采石交接此事顺便犒军。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当虞允文带着犒军款来到采石的王权军中时，王权已经离任，但李显忠还没有到，对岸的完颜亮正在咆哮着渡江，宋军士卒们却散乱的坐在路边，军纪士气全无。危急时刻，一介书生虞允文该如何选择？儒家并不怕死，不过留下恶名就很可怕了。永乐城的书生徐禧越权指挥军队酿成大祸，留下恶名，虞允文也要承担这个风险。但在国家民族的安危面前，个人荣辱又算什么？虞允文毅然决定，代表枢密院指挥这支1.8万毫无士气的败军抵抗完颜亮发狂的60万大军！虞允文迅速重新组织宋军，发出900万缗巨款犒军，并大展口才激励士气，告诉大家名将李显忠就要来接管该军了，现在由他暂时主持军务。
宋军钱一到手立即恢复了士气，纷纷大呼：“我们有主帅了，愿为虞舍人一战！”决战前夜，完颜亮拜谒江北的西楚霸王祠，感叹道：“这样的英雄不得天下，太可惜了！”他暗自喻为楚霸王，实不知是要过江东还是铁了心不过江东的意思。次日，完颜亮在江北筑坛祭天，下令渡江。副都督乌延蒲卢浑说：“宋军船大，我军舟小而慢，恐怕过不去。”完颜亮怒道：“当年我随梁王（兀术的赠号）追赵构入海时，难道都是用大船吗！明天你和完颜昂先渡江！”蒲卢浑被吓得想逃跑，幸好傍晚完颜亮冷静下来，通知他不用先渡江了。虞允文也在紧急组织水陆军御敌，有些水军不卖力，虞允文召集民兵到海鳅船上去踏桨，安排诸军在各处埋伏，制定了详尽的作战方案。完颜亮这位文学青年的参谋本部却成了冷笑话编辑部，文学青年先问：“当年梁王是怎么过江的？”有人答道：“当年梁王从马家渡过江，南岸虽然有兵，但是看见我军就跑，到岸时已经空无一人啦。”青年大喜：“好啊！我也就这样过江。”第二天，决战开始。据宋军谍报，金军实有兵40万，马40万，先渡江者赏金一两。
文学青年率领亲卫队紫茸细军，身穿金甲，踞坐高台，操小红旗，指挥金军数百艘战舰浩浩****向南岸开去。南岸当涂县很多百姓登山观战，青年大奇：“我放舟过江，他们怎么不逃呢？”还没等他理清这个逻辑，金军前锋七十余艘船已经靠岸，金军登陆后宋军阵形小退。但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宋军败了，这恰恰是兵法所谓半渡而击之，宋军在放金军半渡。当年徐禧是宋襄公的崇拜者，虞允文可没这么傻。待金军差不多半渡，虞大人发挥口才，宋军热血澎湃，在统制官时俊的带领下向登陆的金军奋勇冲去，金军未及列阵，死伤无数。埋伏在港汊中的宋水军也纷纷杀出，用巨大快速的海鳅船猛冲金军小船。金军纷纷站在船头向宋舰射箭，如同蚊子叮大象，而宋舰上的霹雳炮一响，金舰就被炸得粉碎。宋军将金军舰队冲作两段，水陆互不相顾，纷纷败逃回北岸。有一些金舰在战斗中失去控制，漂到下游。
王德之子中军水军统制王琪在采石下游数里的薛家湾设伏，将漂下来的金军全歼。文学青年在北岸看了暴跳如雷，遣亲军到岸边，将不肯过江和逃回来的金兵敲杀。金军进退不得，只好到江中继续厮杀，凭借巨大的人数优势，激战了一整天。这时恰逢有一支宋军从光州（今河南潢川）败退下来，虞允文赶紧叫住他们，授予旗鼓，从金军后方鼓噪而出。金军以为对方援军到了，终于彻底崩溃，四散逃遁，宋军趁势以劲弩追击。除大量坠江者外，金军遗尸四千余，两名万户被杀，五名千户和五百余生女真战士被俘。大胜后虞允文非常清醒，他认为金军还会趁夜前来，令诸将在上游杨林河口设伏。半夜金军果然偷渡，宋军前后夹击，焚毁金舰三百余艘，甚至靠近北岸用神臂弓射杀不少岸上的金兵。完颜亮暴跳如雷，斩杀教他过江的宦官梁汉臣和两名造船的官员，又带兵前往瓜洲。
这时李显忠才赶到采石，他立即率领万余精锐渡江，奋战金军精锐射雕军，统制韦永寿战殁，击败射雕军，尽复淮西州县。虞允文见完颜亮去了瓜洲，从李显忠军中分走1.6万兵赶到京口，杨存中、成闵、邵宏渊等军都已聚集京口，有20万众，但大船较少。完颜亮在北岸瓜洲屯集重兵，准备孤注一掷。虞允文、杨存中亲自临江指挥，让战士踏车船在江中回旋如飞。金军在北岸看到如此强劲快捷的海船，无不惊骇。唯独文学青年轻轻一笑：“纸船而已。”诸将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被他玩儿死，有一将跪请退保扬州，徐图进取。青年大怒，欲斩之，众人哀求许久，杖责50杖免死。紧接着，各条战线的败报纷纷传来，海路李宝在胶州海域全歼金海军，现已全军返回，随时可能溯长江至京口会战；西路吴璘痛击金军，收复大量陕西州县；中路吴拱也大败金军，正准备顺江东下。
完颜亮的精神已经彻底爆炸，丧心病狂的他居然下令全军必须在三日内渡江，否则全部杀光！金军诸将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渡江只能送死，金世宗已经即位，于是密议杀完颜亮退兵。十一月二十七日，浙西兵马都统耶律元宜等闯入完颜亮寝帐，合力将其缢死，一代文学青年生命如此终结。元宜等立即烧毁完颜亮尸体，诛杀主战派人士，向宋廷请和，率军北返，向金世宗投诚。完颜亮豪气万千的“正隆南伐”以全面失败告终，这位文才颇高的女真皇帝最终被定性为志大才疏，他那些激昂文字都成为历史的笑柄。而虞允文这位书生，临危受命，击败金军孤注一掷的猛攻，为国家民族立下奇功，誉之为“伟哉虞公，千古一人！”当然，有些人认为虞允文拯救了南宋朝廷，如果不是他的话，让完颜亮渡过采石，南宋很可能灭亡。这种观点又过于夸张了，当时金军已全面溃败，完颜亮强行渡江完全是丧心病狂，如果真的全军渡江，必然会遭到宋军合围，一个都回不去，耶律元宜等人的弑君行为其实为金国极大的保存了有生力量。但无论如何，虞允文的光辉功绩已经永垂史册，成为南宋最光彩夺目的一位文人带兵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