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地上燃尽的冥纸,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眼底泪意更甚。抱了片刻,六姨娘说道:“三小姐,时辰晚了。您该回去了,别让人看到你来我这里。”

“是,姨娘。”纳兰清远吸了吸鼻子,在一阵脚步声跑进院落之前,站立到门口,与六姨娘隔了一段距离。

“小姐,大事不好了!”小翠大口喘息着。

“什么事?”纳兰清远沉声问道。

六姨娘大惊失色,不由得忧心地看向纳兰清远。

“李大死了,死在荷清池内,手里还握着你的发钗和六姨娘的衣服。”小翠低声嗫嚅道,目光在纳兰清远和六姨娘之间徘徊,竟然发现纳兰清远眼眶有些泛红。

纳兰清远、六姨娘和小翠赶到荷清池时,那里已经灯火通明。纳兰阙和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怒气,梅氏、蒋氏、洛氏各分坐在两旁。

李大的尸体被白布盖着,摆着在地上。

刀疤脸看到三人到场,泪如雨下地朝着纳兰阙和老夫人磕头,哽咽道:“老夫人、老爷,请明鉴啊。六姨娘平日就与李大有染,今夜六姨娘借着老夫人给纳兰平妃做祭之时,在院落与李大厮混。不料被小人撞了个正着。六姨娘要杀我灭口,被李大制止住。小人才得已逃脱。怎知六姨娘连自己的姘夫也不放过!”

“大胆,六姨娘可有此事!”纳兰阙大喝一声,狭长的眼眸扫向纳兰清远身边的六姨娘。

纳兰清远冷瞪着刀疤脸的男人,欲迈步向前。

六姨娘用手势止了纳兰清远的动作,步履从容地走至正中央,一反常态并不行跪礼,而是傲然直视着老夫人与纳兰阙,看也不看盖着白布的尸体,清声问道:“老夫人、老爷,认为莫慈心会做此事下作、不守妇道之事?”

老夫人与纳兰阙对看一眼,令刀疤脸扔来一件衣服,喝道:“这外衫可是你今日所穿?”

“是。”六姨娘清声答道。

“上面的缺口与李大手里的布料并无出入!”纳兰阙问道。

“没错。”六姨娘说道,目光晖晖地看着纳兰阙,问道:“老爷认为以慈心一介弱女子之力如何杀了身强体壮的李大?”

“你以色示人……”纳兰阙说罢,停顿了言语。

六姨娘朗笑道:“我的女儿尸骨无存,为娘的在她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作

祭,以色示人?纳兰阙你真说得出口!我何需之色示人,它日就算翻了纳兰府又如何?以往我儿在世,它日纳兰清远卸甲归家还有一席之地。可我儿已经死了。死在你们中原人的腐朽的规矩里,女将又如何?女将她也比你们这批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好上千百倍。”

“放肆!”纳兰阙拍桌,桌子的茶水四溅,茶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将这奸滑妇人押进地牢!择日沉塘!”

“父亲!”纳兰清远出口叫道,“父亲为何相信一个下人的一面之辞,而不相信守着父亲多年姨娘的话?!还是父亲只想到丢脸二字,罔顾姨娘性命。或是当今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

纳兰阙被纳兰清远问得一愣,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

纳兰长莱闻言轻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寂静的夜无疑是奇异的。

“父亲,您勿怪三妹言辞急切。她不过是如实说出而已。”纳兰长莱撩拨着纳兰阙的极限,“您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时间便是准备了猪笼,即便六姨娘并无此事,你也非沉塘不可。因为纳兰家丢不起这脸。但纳兰家现如今还有脸吗?索性放了姨娘,别让姨娘与二妹黄泉路上有伴,毕竟您已经让她们分开了二十几年,千万别白坚持到最后,又成全了二人!”

“纳兰长莱,你可以滚了……”纳兰阙咬牙切齿地骂道。

纳兰长莱耸了耸肩,当下叫了小蹄子回长河居。

“纳兰宇静留下,其他人都滚下去。”纳兰阙叹了口气,端坐在首位竟然有些疲惫。

众人一一退下,仅剩纳兰清远。

这是纳兰清远离纳兰阙最近的一次,当年率军回京师的时候,纳兰阙陪慕容洛尘检阅三军时,他们远远地见过一面,日后便再无相见之期。

“姨娘是无辜的!——”纳兰清远淡声道。

纳兰阙深深地看了一眼纳兰清远,竟然出乎意料地点点头,答道:“你说的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将她沉塘,她是你的妻子!”纳兰清远微红了眼眶。

纳兰阙的脸隐在摇曳的烛光中,语气听不出悲喜,“有人蓄意谋害她,若我不顺水推舟,难保他人不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当年你对纳兰清远也是这样的想法吗?怕当今天子祸及纳兰府吗?”纳兰清远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差点被呛。

“你这么想也好

,这样进宫后对家人才断了念想。”纳兰阙叹气道,转身看纳兰清远,说道:“别与六姨娘走进,会让你的后宫之路和整个纳兰府都走入绝境。”

“不劳你费心。”纳兰清远说完后也不拜别,直接转身离开。

回到香暖阁后,纳兰清远等了许久,没等到剑雨,却看到隐在纱曼下的男装和一块腰牌。是剑雨留下来的?

纳兰清远来不及多想,直接换上男装,带上腰牌和银两直后窗离开。

纳兰府的地牢在西角,纳兰清远将腰牌和银子塞给看守人,倒也顺利进入牢房。

一排排冰冷的刑具和烧红的炭火后,是一间又一间又黑又暗的囚室。狱卒将纳兰清远带至最里面的监牢外,推开门。

“三爷,犯人顽固,您自个儿小心点。小的在外面侯着。”看守人嘱咐道。

“下去!”纳兰清远低喝一声。

“是是!”小厮连声应着,不敢多看纳兰清远一眼。

纳兰清远眯眼打量着监牢内部,一层腐蚀的味道窜进鼻孔,令人作呕。不知是人的尸体腐烂了,还是老鼠的尸体,空气浑浊得不像话。

监牢里唯一能知晓时间的便是接近牢房顶部的一个小气窗,说窗是好听了,算起来不过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气孔,透了一点虚弱的光进来。

纳兰清远眯着眼适应着监牢内昏暗的光线,监牢角落里堆了一些稻草,一个隐约的人影。

纳兰清远缓步走近,稻草上的人动了一下,冷声道:“怎么,又开始行刑了?”语气里尽是讽刺,施施然地起身,仪态庄重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和囚衣。

她穿着白色囚衣,头发批散着,身上还带着血迹。

“姨娘。”纳兰清远轻声叫道。

六姨娘的动作一顿,温声道:“三小姐是大福大贵之人,何苦来此污浊之地呢?犯妇罪有应得,不劳三小姐费心。”

“姨娘……”

“三小姐走吧,不要为我断了前程。”六姨娘说完这话后,转身背对着纳兰清远。

纳兰清远看了看六姨娘的身体,对于自己的亲娘,纳兰清远了解得几乎是浅薄的。

但她明白,她们骨子里是一致的,为自己所认定的人和事就算飞蛾扑火也再所不息。母亲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那门第观念深重的父亲,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