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南国最美的时分,尤其是京都的西郊。占了京都近一半的西郊此时被美不胜收的荷塘加以点缀,朵朵芙蕖迎立微风细雨中。

琉璃炉飘溢出缕缕清香,渐渐勾勒出不远处女子的倩影。

“终究是下雨了……”

藤椅上,烟雨扯过扶手上的薄毯掩上稍稍隆起的小腹,望着门外的绵绵细雨,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进屋的婢女听到她轻灵的话语声,微微一愣,随即又垂低螓首置若罔闻地将端盘里的药汁摆放在女子触手可及的案几上。

“他置我于这个连神仙都向往的仙境,怕是不曾想过,染上我,只会令这里成为人间的炼狱。明年此时,这儿又是另一番面貌了吧”

在婢女转身退时,她的话再次悠悠地说起。

明明初夏已过,为何还会有这种森人的寒意自脚底拢上身呢,婢女不敢多想速速逃离出去。

眼梢瞄到婢女如见鬼般的背影,她莞尔轻笑出声,如山涧清泉似地动听。

过了许久,轻纱浮动,珠帘发出清脆的碰击。

不远处的廊道上传来纷乱急切的脚步声,女子不为所动地从藤椅上起身,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局面。

“夫人,娘娘有请!”来人好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尾随在她身后的几名婢女随时准备着上前抓人。

烟雨从容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不温不火地反问道:“娘娘?本宫倒是不知你口中的娘娘指的是哪位宫中娘娘,你给本宫指点指点。”

短短数日,她成了她人口中的‘夫人’,正妻沦为下堂,这简直是个笑话。从何时起,她就这般自甘下贱了,堂堂南国公主被人休了,还要一个不相干的奴婢来告诉她。

“陛下月前已定下我家主子为妃,而夫人,你虽是早于娘娘前伴驾陛下左右,可名分的事却从未有早先之分,更何况是皇家呢。所以,奴婢劝夫人还是随奴婢走吧,也好省点苦头,权当是为了您腹中的……孩子。”

“果真是忠心耿耿、听话又会懂得反击咬人的狗,这年头,真不多见了。你,算得上是稀罕之物了。”

说罢,烟雨轻挥衣袖举步就朝着廊道的一侧走去,丝毫不留任何颜面给那个僵在原地的人。

正厅的上首坐着一名美艳女子,一袭百蝶穿花浅蓝宫装,宽大的裙幅逶迤于地,雅致绝美的容颜浮现丝丝愠怒,而唇角却扬着一缕极淡的笑容。

“来了,为何不跪?”

“跪?是啊,我差点忘了,今日你是以未来宫妃的身份登门。”手仍抚在小腹上,烟雨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不曾停留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侧

了侧身,声音稍有犀利地说道,“此时此刻,我依旧是他的妻,论理,合该是你跪,不是吗?”

室内顿时静寂下来,站立两侧的宫娥们纷纷垂低了螓首,饶是惊骇亦不敢流露出丁点的异样,像是个木头人,毫无半分神情可言。

“几日不见,烟雨,你越发得伶牙俐齿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它救不了你。”

烟雨置若罔闻,神色略微淡漠,隐有倦意拢上心头。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人,清明的瞳仁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下月初三,是本宫与陛下的大婚,这一封是本宫亲自修书的请柬。”女子桌上拿起准备多时的请柬,指尖触碰到底下的硬物时,唇角的冷笑逐渐加深,不由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扬声道,“至于这个,相信不需本宫亲自说明,你,也能看的懂的,是吧?”

‘嘶’得一声,信封被重重抽取出来,往烟雨的方向一抛,随即如断翅的蝶翼飘落到距她不远的前方。

信封的中央赫然书写着‘休书’二字,右下角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

烟雨身子向前一倾,勉强才稳住自己的步子。

等了这么久,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他所的,仅仅是这样而已。

“这是他要本宫教给你的,拿着它,就此离开北国,永生都别再踏入半步。”

紧接着,一只墨绿锦盒被抛掷到烟雨的脚边,锦盒被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只紫蝶玉佩。紫玉价值连城,只可惜蝴蝶的翅膀上有了瑕疵,一道细微的裂痕贯穿上下。

烟雨眸光兀然紧缩,沉默着蹲下身想要拾起紫蝶玉佩,她能感觉到心的位置泛着刺痛。手,下意识地抚上脖颈,那里面有着一只同样的紫蝶玉佩。

他曾说过,那是他与她的定情信物。

玉在,情深不移,如今,玉犹在,他的情呢,却给了眼前的这个新欢。

当真是,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吗?

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又如何,他变了,情迁了。

那么她呢,她辛苦护着的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会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清冷微颤的手指刚触到玉佩的边缘,居高临下的女子立刻踩上烟雨的手背,随后慢慢蹲了下来,看着她倔强含泪的眸子,冷冷笑着,“来时,仅有你一人,那么要走的话,亦只能是你一人。”

说罢,她将手伸到半空,直至宫娥把一碗浓稠的药汁安稳地放入她的掌心,森寒凛锐的目光直射进烟雨的瞳仁,“喝了药,你们便能断得一干二净。本宫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拥有他的子嗣,尤其是你,烟雨。”

烟雨咬着牙使劲

要把手抽出来,知晓女子的用意后,腾出另只手作势要去推她,却不想时刻在身后的宫娥已牢牢架住她的双臂,更有人捏紧她的下颚,逼迫她张口。

“你……你……”

来不及说话,那碗滚烫的药汁毫不留情得灌入她的口中,残余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我没什么不敢的,我既能走到这一步,自然安排好了下一步。”话音尚未落定便传来瓷碗破碎声,“我们,两清了。”

她从袖中掏出巾帕仔细得擦拭着沾染上脏污的手指,轻蔑得睥睨着匍匐在地的烟雨,看着她卑贱得挣扎,那滋味令她很是享受。

她乔芷想要的不管是人或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任何阻碍她的,一律格杀勿论。

被灌下落胎药的烟雨疼得满地打转,一手紧紧得攥着那只紫玉蝴蝶,另只手仍护在小腹上。

那里是她拼死保护下来的孩子,她不可以失去他,她怎么可以在失去了他之后再没了这个孩子呢。

滚烫如珠的泪滴浸湿眼眶,混着空气里的尘埃顺着脸庞蔓延下来,“孩子,我的孩子……啊……”

猛地,下身涌出一股暖流。

殷红的血迹肆意浸染衣裤,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翼前,接踵而至的是阵阵绞痛,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了。

乔芷满意得看着血流出来,挥挥手领着一众宫娥大摇大摆得跨出了正厅。

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她的路会变得畅通无阻,这个女人怕是再无翻身之地。

“娘娘……”随在乔芷身旁的一名小宫娥见着骇人的画面,心砰砰跳个不停,不由出声饶了乔芷的思绪,“要不,让大夫过来瞧瞧……奴婢,奴婢怕……”

“怕什么?那些药的药效,她经不住也得给本宫经住。这根刺卡在本宫心坎里多久,本宫就要她痛多久,这辈子,本宫都要她记得今时今日。”

乔芷凶狠得瞪了眼宫娥,吓得宫娥连连往后退去,小身子骨如筛糠似地发抖。

这院子里的人满是北国的人,乔芷的身份就摆在那里,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敢私自上前半步帮满。那些宫娥们,只好眼睁睁看着烟雨疼得死去活来。

廊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矫健的脚步声。

在烟雨即将要阖上眼睑的时候,她仿佛没有看到那抹晃动的人影,唯独那袍裾上锻绣的五色祥云与十二章图模模糊糊得映入她眼里的,不消仔细作想,人已然昏厥过去。

他到底没有来,她一心爱着的男人,照着她炙热的心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至此,人未亡,心已随着那滩血迹归黄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