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三千一百年,在风雨中飘摇了一百多年的大晋王朝终于走到的日暮西山之地,先有中原陆沉之变,后有部族乱政之祸,加之高额的赋税和连年的天灾与兵乱,都无情的夺走了人们生存下去的最后力量。终于在夏历三千一百一十八年,大晋元熙二年庚申,宋王废恭帝自立,大晋灭亡。

晋恭帝禅位后,被新帝封为晋王,禁于昌和县晋王府,次年被新帝暗杀,殪年三十有六。

仲秋之际,大地之上秋风瑟瑟,略显苍凉。此时正值黄昏之时,苍穹之上夕阳渐沉,东方已是一片昏暗,仅余夕阳半隐于云间,落日将金色的余晖撒在大地之上,与大地的昏暗相互辉映,却显得有些悲壮与苍茫。

昌和县外,一处大宅,这大宅雕梁画栋,装饰奢华,院内小桥流水,池水碧波滟滟,池中荷叶田田,尽显江南水乡的灵秀之气。只是除过这几处主院外,其余地方均是冷冷清清,虽不至过于破败,但也是朱漆般落,落叶满院。与主院相映,却是极为怪异。

主院之中,显是经过细心的打理,大红灯笼被高高挂起,门窗之上,也贴着大红的喜字,原是这家人有新婚之喜,只是此时家中门庭冷落,并无宾客,更无多少喜悦之气,就连院外路人也是匆匆绕道而行,全不像是有喜庆之事。

却说这间大院,房屋外表虽是奢华,内里却是极为朴素,原来此家人的富有,却也只是做给路人看看而已。正院之中,厅堂之上,陈设亦是简朴,除过一座汉式屏风,一座低矮小几,再无其它像样之物。

厅堂之上,仅有五人,其间气氛却有几分压抑。正座之上,坐着一中年美妇,这妇人年约三十,脸面之上虽是微显憔悴,但却依然不隐其风华绝代之姿,此时她虽然面露忧色,但依然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男女,脸上却是非常勉强的笑了笑。

“母……”女孩见自己母亲身边的位置空着,并不见自己父亲到来,便要开口询问。这女孩月目星眉,双眼灵动,长像娟秀,若非年纪过小,否则当是倾国倾城之貌。

女孩的对面,却是一个不比他大多少的男孩,这男孩也是眉目清秀,与这女孩一起,却也是一对金童玉女,只是他们作为婚礼的主角,却又显得过于年幼。

“苑儿,叫娘亲,莫叫母亲。”妇人开口斥道,她虽是训斥之语,但毕竟此时是女儿的大婚之喜,是以她言语之中并多少无责怪之意。她开口阻止,却是因她知道女儿想叫自己母后,只是此时此刻,这个称谓却是不可再用,毕竟自己已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女儿也不是备受疼爱的未央公主。

“娘亲,爹爹怎么还不来的。不是说婚事很重要嘛”女孩开口问道,她声音稚嫩,身量矮小,至多也不过十一二岁,不明白婚姻的含义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父亲身体不适,此时尚在屋中休息。苑儿还是不要等了,我们这便开始吧。”妇人说道,说完她便示意边上的司仪准备开始。

“合卺(jǐng)而酳(yìn),互敬互让,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这司仪大声说道,这司仪年过四旬,却依然面白无须,其声音尖细,应是一无根之人。

在司仪的安排下,二人进行了这简朴干净、严肃安详的古老仪式。只是这二人年纪过幼,这仪式的含义,他们又能理解多少。

“苑儿,自今日起,你已嫁作刘智为妻,日后定当刻守妇道,相夫教子,知道嘛。“妇人说道,说完她又抚了抚女儿的长发,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略显勉强的笑意。

“知道了。”女孩说道,许是父亲未至,这女孩心中似乎有几分生气,所以话语间也微带生硬,只是这妇人心中有事,哪有心情说她什么。

若非事道纷乱,局势不定,这妇人又怎会忍心将不到十二岁的女儿嫁出。若非事出突然,她又怎会让女儿在自己家里拜堂。

“刘智,苑儿以后便是你的妻子,你要好好照顾于她,不能让她吃了苦去。”妇人转头对那个男孩说道,然而她心中悲痛,所以没说一半,便已别过脸去,以让自己的悲伤不被小辈看见。

“刘智自会照顾好苑儿妹妹的。”男孩说道,相对女孩,他的话则恭谨许多,他虽然略比女孩大些,但因为女孩发育转早,男孩看起来却是比女孩还小。

妇人见此,便对自己的女婿笑了笑,然后转头向另一边中年男子说道:“刘宣,苑儿与智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娘娘放心,下臣自会照顾好公主与驸马。”坐在下首的男子说道,他与那成婚的男孩有几分相像,应该是那男孩的父亲。他见这昔日皇后的脸色,却也能猜到一些,但事以至此,他也不能说些什么,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带着昔日的未央公主离开这个幽禁之地。

“嗯,你们去吧。”妇人道,说完她又看了看自己女儿,然后转头向屋内走去。

女孩见母亲离去,便向她道:“娘亲,未央不要走,未央要跟着娘亲。”但她想起身时,却被充当司仪内宦拉住了,她年纪幼小,自是无法挣脱。

未央正是她以前的封号。

妇人听到后,身体明显的顿了顿,但她并未回头,只身向屋内走去,只是步履更显凌乱。她已打算跟随业已被弑的晋帝而去,但女儿年幼,她这才不得不将女儿早早的嫁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已经禅位于你,你却还不肯放过我们。”妇人抬首向天,小声说道,但此处再无他人,且她也不敢让人听到,自然无人回答于她,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又转首向女儿离去的方向说道,“你又为何要生于帝王之家。”

大晋王朝的最后一位帝王,却是在被迫禅位一年后,被暗杀于幽居之所。女儿的婚礼并未参加,原因是他已然魂归九天。而皇后为了女儿的安危,刻意隐瞒了此事,否则,婚期定要推至三年之后,而三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夜深沉,月光皎洁,明月于薄纱中穿行,月光撒在大地上,更添几许清冷与萧瑟。月光照耀,树影婆娑,蝉鸣清脆,微风轻拂,水光涟漪,竟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美。就连那天边轻云,此刻也安然入睡。

大道之上,三辆马车缓速而过,此时虽有明月,但毕竟已是深夜之际,且又不是月圆之时,一行人虽有逃离之意,却也不敢快速行使。

第二辆马车之中,仅有一对少年男女坐于车中,车内气氛微显压抑,二人虽然困倦,但毕竟都无马车夜行的经历,是以均无法入睡,刘智时不时看看眼前的女孩,但司马苑却一直望向来时的方向,只是此时离开已远,除过茫茫夜色,她却是什么也无法看见的。

“苑儿妹妹不要看了,我们已经出了昌和数里,你看不见的,莫要难过了。”男孩说道,他见这女孩一脸愁意,这才有意引开她的注意,二人自小便已认识,只是近两年二人渐渐长大,加之司马苑家中有事,是以已有两年未见。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打你啊。”司马苑回过头来,举起自己的拳头说道,她生性并非如此,只是此时心情本就不好,加之与刘智又是自小认识,是以才会如此说话。

“你。”刘智道,他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本想与对方争执,但也知道对方心情不好,也就忍了下来。

司马苑心中伤心,也不与刘智多说,她只是回头张望,许久之后,她才转过头来,见到刘智的表情,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她也知道自己已嫁作人妇,本不应如此说话的,想了想便从衣中取出一对玉佩,她将一个交给刘智,然后说道:“给,这个你拿着,可别丢了。”

“这是什么。”刘智问道,他接过司马苑手中之物,拿到眼前看了看,此物正是一支环形玉佩,只见此玉正面刻有“於穆清庙,维福维功,百易避之,昊天佑之”,反面雕有奇怪饰纹,似龙弄云,似虎跃林,刘智多看几眼,只觉头晕眼花,也不敢再看。

“这是母后给我的,本是一对,现在给你一只,你以后可要听我的话,不能欺负我。”司马苑说道,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声音也小了很多。

“嗯,好。”刘智说道,他不敢再看,便将此物小心的拿在手中。

“这是我的,你也要记清了,可别忘记了。”司马苑说道,她将自己的一块也交到对方手中。

“嗯,就算我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你的。”刘智说道,他拿过对方的一块看了看,花纹与刻饰都与自己的一般模样,只是上边的文字却是不同,其上所刻乃是“玉在灵台,维清维德。日靖四方,于日保之。”

不过与刘智的环形玉佩不同的是,司马苑那块为椭圆形,其大小正好可以放进刘智那块中空的洞中,刘智试了试,二者契合十分完美,就连玉佩的质地纹理都是丝毫不差,明显是由一块玉石雕琢而成。

看了一会,刘智便将自己的一块贴身收好,然后将对方的那块还她。

“这玉可是宝物,可以驱邪妄,镇妖异,你可要好好保管,千万别弄丢了。”司马苑说道,说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嗯嗯嗯,就算我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此物丢了,这总行了吧。”刘智道,他见对方的表情,也知道对方又想起了父母,便有意的转开了话题。

二人随意的聊着些什么,但时间渐晚,二人均是年幼,许久之后,二人便昏昏睡去。

马车依然向前缓缓前进,只是已近凌晨,月也渐落,旭日未升,天地更加昏沉,马车行进自是更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