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顾贾诩还在旁边坐着,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魏延,沙哑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魏延急切地站起来,哀声道:“主公,您赶紧逃出城罢,吕布那厮要杀您!”

“住口!”这句话再度入耳,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给我跪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主公!”魏延赶忙双膝着地,仰头对我急道,“魏延绝不敢跟您撒慌……吕布他真的……”

“啪”我重重给了魏延一记耳光,他七八尺长的身躯登时向后滚出一丈多远,直到贾诩身前才停住。

魏延随即翻过身,手足并用地爬过来,双手抱住我的左腿,放声大哭:“主公,您先听我说完好么~~等咱说完了,您要还是不信,魏延立即自尽,以后永远都不会胡说八道了~~”

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天地一片雪白。我看见魏延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嘴角高高肿起,不由心中一颤。只是他所说的消息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一时间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贾诩赶忙劝道:“将军,您何不让魏延把话说完?若果真是慌报,再重重责罚也不迟啊。”

听贾诩一说,我脑子总算略微清醒了一点,醒悟到自己大失常态。但此时头晕目眩,全身乏力,心脏碰碰地搏动仿佛要跳出腔子来——无论是真是假,自己听到这消息后所受的打击当真非同小可。我长吸了一口气,按耐下紊乱的心绪,缓缓坐倒在地,沉声道:“好,魏延,你说。”虽然已尽力遮掩,可震惊之下语音沙哑,竟然低不可闻。

魏延连磕了两个响头,哀声道:“主公,魏延决不敢有半句假话!刚才我一被放出来,立刻就跑到下榻的地方去找您。没想到,正巧遇到高顺将军领着胡车儿一齐出来,一副要出城的样子。咱上前一打听,原来吕布将军忽然下了急令,让高将军马上向东出征救援张邈去。魏延心里就犯了嘀咕,明明主公您是主帅,为什么带队的不是您?”他声音虽然压低,但情急之下,吐字又急又快,仿佛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到后来,魏延语气渐渐尖锐:“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儿来夺您的兵权!”

听了这一句,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魏延刚被释放,要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得知这次跟我一同进城的还有胡车儿?他说得是实话!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从高顺将军那里得知了您在这楼橹上,咱就火速赶了来。可是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郝萌那王八蛋在组织新的城防守备。您想想,这摊子事情本来应当是由魏续大人负责的,吕布早不换,晚不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换将?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吕布这王八蛋,他肯定是打算对主公下黑手!要是等郝萌点齐了兵马杀过来,那就是变成飞虫也躲不过了……”魏延急得好似热锅的蚂蚁,声音哽咽道:“主公,魏延这里面要是有半句假话,您把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咱死了没啥,可是主公您可不能死。您赶紧出城,可千万不能再迟疑了啊!”说到后来语音哽咽,竟然急得流出了眼泪。

“别说了!”我心中烦乱异常,断然暴喝,只觉得胸口隐隐做痛,仿佛被大铁锥重重打了一下;血冲上了脑子,涨得太阳穴里突突跳动着疼。

贾诩在一旁静静道:“真将军,如今事态紧急,贾诩有三策,还请将军决断。”此时楼外风雨呼号,仿佛千万只野狼一齐咆哮。

我慌忙道:“先生要有什么好主意,就请讲罢。”此时自己脑袋里沉甸甸地仿佛装了一团糨子,手脚冰冷,心神大乱——平日里那点沉着冷静,不知怎地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贾诩不慌不忙道:“第一策就是一个字,反。”听到他这一句,我只觉得脑子一晕,心神颤动,张开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吕布这计划表面看似策划周详,实则手段极不果断、处置又不机密,实在是无能之极。”贾诩悠然道,“倘若是高明人,只消请您和高顺议事,厅堂中安排刀斧手拿人就是。他却搅得全城内外兵马皆动,鸡犬不宁——如今情报一泄,将军您不死,他吕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讲到这里,贾诩狞笑了几声:“我这一路进得城来,只见四处抓丁补充兵力,虽然这是应急之策,但毕竟容易激起民愤——吕布他已经自己孤立了自己。以将军在中牟之根基深厚,振臂一呼全城响应,吕布武艺再高,又何惧之有?”

“啪”魏延重重击掌,眉飞色舞道:“着啊,主公,贾老头儿说得对!吕布拿我下狱,吞了屯守兵。可那些个兵牙子都是咱到中牟后新募的,一个个手把手操练出来,又怎么肯听外人的——只要主公您一句话,我马上去招集旧部,先去砍了他妈的郝萌坏萌,再去找吕布算帐!操他大爷的,咱倒要看看这中牟究竟是谁家的坟头!”他在我面前向来不说粗话,是表示尊重之意。但自从奉先公的兵马进了中牟,魏延处处受压制不说,还被郝萌痛加折磨。此时他可算找了个机会,这一肚皮的怨气冲出来,却是顾不上礼节了。

“这可使不得!”我越听越是心惊,赶忙连连摇手,轻声回忆道,“还记得那是在瓠子河一战,我被典韦缠住,几乎葬送在他手里。是主公闻讯后抛下兵马,单骑突进及时出手,才救下了我这条小命。现在主公要杀我,那我就设法保命;但要我加害他,那便万万不可!连狗都知道知恩图报,假如我忘恩负义,那真还不如一条畜生。”说到后来,心间却是一阵阵的酸楚:那日里拼到最后,我花招用尽,到底还是被典韦搅开了长戟,一手戟直劈顶门。随着那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劲风自顶门四散滑落……

往事一幕幕晃过,我只觉得眼眶里模模糊糊全是泪,用力吸气不让它们流下来。心口上似乎开了个大洞,仿佛有冷风自洞里头穿过去,发出呜呜的响声。打败典韦后,主公流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此情此景,永远都刻在了我脑子里,成为自己最珍贵的记忆之一。可为什么到现如今,居然发展到了这步田地?自己敬之爱之的主公,居然为了杀我花费这么大工夫……除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我还能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还有第二策,”贾诩无奈道,“第二策也是一个字,走。如今中牟非久居之处,将军可以先号召民众,命魏延招集旧部,在城中大闹一场,务必使吕布等人无暇顾及您的行动,然后再杀了郝萌夺城门而走。”他又捋捋胡须,笑道:“离城后您只管先去招回高顺拉走的部队,以将军大才,又有哪里去不得?”

我默默地点点头。一方面主公对我有再造之恩,另一方面自己这条命也不能轻易舍弃。能不和他正面冲突地解决问题,恐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正在此时,楼下隐隐有人声嘈杂,我们几人登时都变了颜色。贾诩站起身来,向外望了一眼,摇头叹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我走到贾诩身边向下张望,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只见黑压压的满是人头,大雨中冷冷地反射兵器的寒光,人群前面站着一个彪形壮汉,手搭凉棚向上张望。此人全身披挂整齐,正是奉命前来捉拿我的郝萌。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对这个尘世生出无比疲惫和厌倦。生也罢,死也罢,自己只想把一切烦乱的心绪全部抛开,距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越远越好。

“安罗珊呢,她出城去送师父赵云,也该回来了罢?”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大概是在生死关头的缘故,此时此刻,心中忽然对她涌起强烈的思念。

魏延却摇了摇头,显然他去住所找我时并没有看到罗珊。

我茫然抬头放远望去,仿佛要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但却什么也看不见:昏暗的天空中雷电交加,雨水象山洪一般自塔檐上倾泻下来,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一张笼罩苍穹的巨网。

一时间心乱如麻,我竟看得痴了。

忽然贾诩似乎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自己恍恍惚惚,没有听清楚,于是回头轻叹道:“贾先生,你还有什么见教?”

这老狐狸笑道:“真将军,您忘了我还有第三策么?这第三策,也是一个字,降。”他故意将最后一个字脱长了声音,脸上笑容还是那样充满了机智和神秘:“吕布毕竟是横行天下响当当的角色,没点脑筋是不可能的。此时外患曹操日益逼迫,哪有自己剪除羽翼的道理?我看他这次之所以处置得拖泥带水,也就是还没对您动杀心——吕布只想把您的兵权夺走,把您关押起来而已。莫要看表面上形势异常凶险,但只要不是就地处决,那就大有希望。您恭恭敬敬地把兵权交出去,只要在面见吕布时随机应变,动之以情,再说上几句好话……贾文和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您平安无事。”

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