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来不及多做应变,我惟有用左手在马背上一拍,借力将身体脱开鞍子向后方飞跳。同时右手长戟向前平伸,使来犯之敌无法继续逼近。轰然巨响声中,战马大声悲嘶着离地飞起,以万均雷霆之势向我笔直地撞过来。马儿在视野中瞬时间膨胀扩大,我难以置信:这匹战马乃奉先公所赠,身高腿长,少说也有五、六百斤重。来人竟能在举手投足间将之震飞! 

此时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的一瞬,我气沉小腹,硬生生将后退的势子转化为下坠,就在马儿即将要撞在戟锋的瞬间,总算双脚顺利着地。将刺出的长戟向怀里一收,将原来的平伸直刺转化为斜斜一挡,同时运起全身力量,希望能够借助巧妙的角度将这古怪而沉重的“武器”卸开。 

“蓬”还未接触到长戟,可怜的马儿就这么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地爆开,散出一团血雾!

刹那间一道鬼魅般人影显身于血雾之中,无声无息地一拳轰向我的胸口。 

没有声响、没有预先的准备动作、没有气流的变化,但拳头已至。

冰冷的感觉充斥着我全身的毛孔,这是不安、恐惧与震惊交织在一起的寒气。

脑子里奉先公在那十日中对我的教诲却忽然闪过:奉先公曾经提到过武道层次中的“节奏”与“无”。武者的攻击距离、肌肉动作、呼吸间隔与血流速度,都是一种节奏。对阵时刻,与其说是见招拆招,不如说是对敌人攻防技法和节奏的一种解读和干扰破坏,能够正确破解敌人节奏与保持自身节奏之人就是胜利者。通过刻苦的修炼,武者可以隐藏自己的节奏,使敌人无从破解,这就是出手节奏的最高境界,即是所谓的“无”。 

此刻,我完全无法解读面前这强敌出手的节奏,这击出的一拳没有丝毫的预兆,好象它原本就一直放在我胸口上似的。

这一拳竟已超越了物理速度的极限!

“咚”

生死关头,我奋力将身体向左闪,被一拳击中了右肩。在拳头及体的瞬间,我将右肩微微向后偏开卸去大半入体的拳劲,以便降低伤害。但刹那间我发觉敌人这拳劲古怪之极,在铁柱般凝重坚实的劲风中竟夹杂着一丝锐利如针的力量。这丝力量如锥子般渗入肩膀厚实的肌肉,好象闪电霹雳似的直钉进我的肩关节,痛入骨髓的感觉好象一根针直刺在脑子与神经上,几乎让我大声惨叫出来!

巨大的冲击余波将我整个人打得向后飞去,感受着右肩那几乎令人昏厥的痛楚,我从未想到单单依靠拳头就能造成这种恐怖的伤害! 

随着背后重重撞到一棵大树,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我被一震而清醒过来,顺势用左手捞住头顶上的一根树枝,用力将身体翻上树枝,然后几下翻纵跳上了高高的树梢。我大声喘息,勉强以右手运起长戟遥指树下这可怕的强敌。 

长戟不停地微微颤抖。 

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渗出。 

痛楚虽然已减弱了不少,但我心知肚明,现在自己单单将长戟摆了个姿势,就已经感觉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适才那沉重的打击下,我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居高临下的我终于看清了这强横无比的对手:他身上披着普通士兵的绛红色战服,身量极高,竟与典韦的巨体不相伯仲。在衣服下面的骨架非常宽,手脚长而粗大,显得雄壮异常。大概是由于长期的日光曝晒,他的肤色黑里透红,两道斜插发间的剑眉下是一对点漆般的眼珠,灵活而深邃。四方的国字脸留着一圈寸许漆黑漂亮的髭须,充满了霸道的男性魅力。此时这强敌负手而立,傲岸挺立如松,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眼神…… 

我不由心中一寒:他的眼神似苍鹰、似黄狼,似猛虎,却惟独不象人,黑色眼珠里带有一种狂野的凶猛与嗜血的期待! 

一丝笑意慢慢从他的嘴角扩散开来。 

人影晃动,他忽然已到了面前! 

上一刻他还在地面,此时竟到了树枝上!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声息的行动,给予我一种疑幻疑真的错觉,好象处于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又是一拳轰到! 

我以双手握住长戟,这次在早有戒备下全神格挡。

“当 ̄ ̄ ̄ ̄” 

此时我的右手完全用不上力气,单凭左手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拳头正中长戟中间长长的杆部,我的人被浑厚的力量冲得向后飞出去,落向地面。随着一连串“咯嚓”之声不绝于耳,我向下坠落撞断了三根粗如小臂的树枝之后,成功地捞住身侧的树枝,重新站稳了阵脚。 

喘息未定,头顶劲风犹如万斤巨石般劈砸落下! 

抬头一看,他已经头下脚上地凌空直线扑击过来,左抓右拳的攻势凌厉之极! 

我不惊反喜,从后背拔出适才战场上拾来的环首刀,大喝一声,我将它奋力投掷过去——此刻他身体凌空,正好成为我的靶子。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那短短的一刹那,他先伸出腿在左侧的树干上一蹬,雄躯竟然在长刀及体的瞬间猛地向右平移开两尺!避开了环首刀,飞到右侧树干平伸出的树枝下面,然后另一条腿在树枝下又是一蹬,象离弦之箭,速度倍增地扑杀而来!这种敏捷程度,根本不是人能达到的,此刻的他就象一只巨猿! 

在厉声尖喝中,我与他第三度正面交锋! 

以长戟挡住拳头、及时偏头闪过抓手,我总算抵挡了这一轮攻势。但头顶觉得一轻,铁盔已被他一抓余威扫中,立刻变成了空中四散的碎片! 

二人交错,他重新落回地面。 

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不寒而栗:适才那种扑击术与对树枝的借力术分明是模拟猿猴的象形拳法。这种杂耍我童年生活在洛阳时常常在卖艺求生的摊子上看到,但今天到了他的手中,杂耍竟能演变出如此威力!在刚才交手那短短的瞬间,我竟已到鬼门关绕了两趟。 

终于发现了自己所做的最大蠢事没过于此:竟然妄想着依靠树枝的阻碍克制他惊人的速度与突击术。但在这树梢上,还能有比他更加灵活的人吗? 

他再度跃起。不进反退地跳上身后的大树的一根矮横枝。落在树枝的瞬间,他脚下猛然发力,人如投石般向我右侧的一棵大树弹起。一脚踢出正中树干,人已经借着反作用力,头前脚后闪电般凌空向我冲到! 

我再不敢容他出手,大喝一声,左手运戟螺旋直刺。带起的戟风将树叶卷起,形成一道旋风呼啸冲向他的面门。足下踏实的我占尽地利,务必要令身体凌空的他硬架这一招,这样他的攻势便尽数瓦解! 

这一戟十拿九稳,决不容有失! 

戟风贯过,他却已消失得无影无综! 

怎么可能? 

还没多想,头上日光突地一暗,凄厉的劲风锐响再度从头顶劈下:他竟来到我的上空! 

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将错就错,借着自己适才一戟刺出的势子将身体带动,凌空扑向前方。 

“夺” 

长戟刺入他前冲借力的树干,我握着长戟挂在了树上。 

与此同时,适才停留的树枝已经爆碎成无数的木屑! 

我转头一看,他伸出右手抓住适才我停留的大树树干将身体吊在那里,一双野兽般的眸子木无表情地望着我。仔细回想着刚才他的进攻路线,我不寒而栗:在我长戟刺出的刹那,他伸腿在自己正下方的树枝上点了一下。就借着这一腿之力将整个身体弹到我的上空,将直线攻击变化成俯冲突击……自己经过奉先公言传身教,无论对武道的领悟还是身体素质都精进了数倍,但和此人一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子与成人的差距! 

内心中不自觉地把面前此人与曾经与我对阵沙场的另一个绝顶高手典韦做了个比较:典韦的武技有种雄浑壮烈、至刚至大的凄绝霸道;但此人诡奇变幻的身法、实际辛辣的拳法,也是我从所未见。倘若两人都骑马对阵沙场,典韦的武技正好能够发挥到极限,定能胜过此人;但倘若让典韦与我异地而处,只怕也会感到捉襟见肘、处处被动,惟有徒然落败的结局。

看着他紧盯着我那双木无表情的黑眸,我不禁苦笑:典韦虽然凶恶威猛,但还能予我一丝人的味道。而此人…… 

如果说典韦是个披着野兽皮的人,那这人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