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缓缓地流淌着,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形成一条璀璨的光带。虽然这一带的河道最浅,但徒步涉水也有齐腰深。几个曹兵先行泅水渡河,从南岸的大树上引了四条绳索在北岸栓好。其余的士兵以二十人为一组,背负着盾牌、环首刀等物,扶着绳索小心翼翼地渡过去。后面的士兵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排队等候渡河;另一部分摆出戒备防范的架势,严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所有的人全都非常遵守秩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潜伏于树上的刺客身上,那些人仿佛与树林融为了一体,连气息都好象全部消失。但鸟儿受到了肃杀气氛的感染,欢快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响,风刮得越来越大了,流动的空气干燥而滚热,吹在脸上颇为不舒服。 

突然,河对岸的一道人影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那就是他,夏侯渊!此刻的夏侯渊骑着一匹灰色战马,不,是白马,尘土与泥垢掩盖了马儿原来的毛色。他整个人由于长途跋涉变得灰蒙蒙地,但别有一种历尽生死沧桑的豪放魅力。马背上的夏侯渊腰干如标枪般笔直,厚重的铁甲依然掩盖不了他彪悍的体型和雄壮的气魄。此时这豪勇的大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行渡过河去了,正紧握着长矛催促士兵加紧步伐。他那满是尘土的脸上,一双眼睛四下里来回扫动,凌厉的眼神就象锋利的刀光。 

我正想再观察的仔细一些,忽然北面句阳城号角与战鼓猛地响起,无数的旌旗涌出——曹性终于行动了。树林中无数的鸟儿受到噪音的惊吓,扑着翅膀飞上蓝天。一时间人喊马嘶、尘土飞扬,适才的宁静与安详不翼而飞,已全然被混乱与嘈杂所取代。 

我默默地注视着,只见河对岸的敌人虽然人数极少,但毫不畏惧,严阵以待。他们在夏侯渊的指挥下迅速排成了一个冲锋的锥型阵,阵型的锋锐对准从句阳城中冲出的曹性。再看还停留在濮水南岸的敌人,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这些敌人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混乱与喧哗,他们虽然无法继续渡河,却依然对四周戒备如初,岸边的士兵则继续有条不紊地渡河,以支援北岸的夏侯渊。 

面临如此窘迫的状况,曹军竟然镇定如斯。看得我心中暗暗钦佩,这才叫做名副其实的精锐之师呢,倘若正面对决,我军恐怕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可惜…… 

我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微笑:纵然是最精锐的部队,一旦掉入罗网也不过是徒劳挣扎的鸟雀而已。 

长长的号角余音尚未消失,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西面树林中烈焰已冲霄而起!望着大火,我不禁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快感:曹性出发的号角也是向树林西面伏兵发出的放火的命令,夏侯渊啊夏侯渊,纵然你生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挽回这败局! 

这火发作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整片林子! 

我满意地望向树林中的曹军,原先的整齐阵容的部队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下立即溃散成一盘散沙:岸边的曹军不论是否会泅水,都慌乱拥挤着跳入水中拼命逃离。离岸边较远的敌人四散奔走,失魂落魄地企图逃出生天,武器、盔甲都由于不能负荷而被抛弃在地上。那些由于拥挤与迟缓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变做了火神祝融的祭品,他们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号,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再看树上,由于大火肆意逞凶,那些刺客们也象一个个好象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完全不忘记了隐蔽,飞也似地在树枝上攀跳着逃走,几名动作慢的还来不及动作便已被急扑而来的火潮所淹没。 

此时血战在即,原本急剧跳动的心反而奇怪地恢复了。我双手握紧了长戟,冷静地计算着突袭的时间与敌人此刻的距离。眼前不停晃动的却是黑树林中那凄惨的一幕,更加难以忘怀的是侯成将军那充满痛苦绝望的面容…… 

敌人越来越接近。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我大吼一声,碧绿的树叶为之震落!身体随即象豹子般从树枝上跃起,挺着长戟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逃亡的敌人冲杀过去。 

士兵们应声从草丛里、树洞中、阴影下跃出。魂飞魄散的敌兵还未来得及停下脚步摆出防御的姿势,就已溅血倒下。树林中喊杀、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树林中的草地。

由于自幼流浪的艰苦生活与常年密林大川的狩猎生涯,纵然身披铁甲我依然可以在树枝上活动自如。从一开始埋伏于树上,我就将自己狙杀的目标缩定在那些刺客的身上。三位将军,看我为你们报仇。想到那些被活埋和屠杀的士兵,我心头杀机大起,血管中流淌的**仿佛都变做了强酸,它们令我沸腾!向前窜出一大步,我稳稳立在另一棵大树的横叉上。手中长戟向前直搠,一名慌乱而至的刺客还未出声就已中戟毙命,滚落树下。短短一瞬我已看清刺客们的衣着打扮:他们背负两柄环首刀,身上的穿着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大概是为了活动自如,都没有披甲。 

尸首还未落地,另两名刺客从藏身之处飞快地向我冲过来,他们在树枝之间跳跃,就好象两头无声无息滑翔的蝙蝠。刹那间人到眼前,雪片般的刀光自他们手中撒出,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网,将我层层包裹。

无生惧、无死怖。 

我已将自己全部精神投入到搏斗与撕杀中。 

似看非看,综观全局。 

猛然大喝一声,我双脚用力踏断脚下的横干,就这么直线下坠避开了敌人必杀的合击。下落的同时手中高举长戟在头顶上横着一划。长声凄厉惨嘶中,二人尚在半空已肚破肠流,五脏六腑与满腔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 

我脚下一实,原来已落在另一条横枝上。还未稳住身型,一缕劲风从左上方笔直地劈下来! 

“叮”火星四溅,一名刺客借我举戟格挡之势,从我头顶掠过,脚尖在我身后的大树横枝上一点,企图就此逃之夭夭。刚刚再度跃起,他发出一声惨叫,断线风筝般掉下去——我拔出佩刀反手投掷,正刺中那厮的后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必杀之心:这些刺客身手矫捷,神出鬼没,留之后患无穷,决不能放走一个! 

“咯嚓”

在连续地跳跃与搏斗中,脚下的树枝不堪重负,猛然断裂。我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跟斗翻下树梢,正巧落入一小队逃亡的敌兵当中。

敌兵惊慌过后,纷纷举刀呼啸着向我砍过来。我就地一滚,顺手拾起地上一柄遗失的环首刀,闪过了接踵而来的连续砍杀之后,跳将起来双手同时舞动大戟长刀!一击之下,欺近身边的五名敌兵鲜血狂喷,都被劈做了两段。在火光照耀下,我的战袍上、铠甲上,统统是碎肉与鲜血。另外几名敌兵见到我这般模样,骇得腿都软了,慌不择路掉头就往回逃。那几人刚刚转过身,就发现眼前居然是熊熊烈火,大火居然已蔓延到此处了。他们还没有做出反应,巨大的火浪铺天盖地似的拍过来,竟将他们一股脑都淹没在炽热的红潮之中。

我也被热浪的余波一冲,向后飞出一丈余远,重重一交坐倒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凶猛的火舌贪婪地吸舔着草地与树木。适才的林间小道已经化作一片炽烈的火海。死里逃生之余,更多却是感到哭笑不得:原本我是考虑近日雨天刚刚过去,树林中湿气甚重,所以应该不会如此容易起火,因此在西侧布置了大量干柴与引火油后,还专门撒下大量的硫磺助燃。哪里会想到这几天的晴空已经驱散了湿气,而烈日当头又烤干了林中的露水——眼下看来,这效果实在好得过了分! 

冲天的火光急剧跳跃着,我翻身跳起来转向东落荒而逃,大笑着对士兵们大吼道:“任务完成!统统撤军!”由于高温熏烤的痛楚使我的嗓声变得沙哑难听,但胸中的快意与舒畅实难形容其万一。此时只觉得裹在身上的铁甲在高温下好象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烙铁,铁甲下的每一寸皮肉都感受到绽裂脱落似的剧痛。

在烈焰追逐下连滚带爬地逃出半里多地,我在树林中找到了事先栓好的战马。取下它的口罩,跳上马用长戟把手在马屁股上一戳,战马吃痛,长嘶着疾奔起来。坐在马背上,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役,曹操的精锐部队与刺客遭到我军的火攻和伏击,损失惨重之极,能够逃走的只怕连一百人都不到。 

我终于打败了夏侯渊! 

夏侯渊?我猛然省起他早在火攻之前就已渡河,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唉,倘若他留在南岸,此番定难逃被烧成烤猪的厄运,这厮真是好运气。也不知曹性能不能捉住他?又想到瓠子河两军对阵冲锋时那神出鬼没的长矛,我不禁摇头苦笑。以夏侯渊的强横武技,曹性十有拦他不住,只怕是杀出重围去了。此人精通兵法,尤善奇兵之道,实是大将之才。今日未能铲除了他,异日必是个大大的祸害。 

脑中思绪翻滚之际,战马继续向东疾奔,树木在两旁飞速倒退着,前面的树林间透出濮水的粼粼波光。回头看看被抛在脑后的烈火,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出了林子,外面就是濮水弯曲向南的河道,这里水势虽然和曹军渡河相比较为湍急,但在事先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在带兵埋伏之前,我命令句阳守备兵在这一段水里投掷了大量装满泥沙的麻袋以垫高河床,使原先齐腰深的河水变成了一片刚没过小腿的浅滩,以作为部队伏击成功后的撤退路线。此时整个树林中人影晃来晃去,全是争先恐后奔跑过河的战士们。 

还有数百步就可以走出树林到达河岸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策马奔驰的速度快感。战马却突然停住,以两条后腿直立起来,仰头狂嘶。这响亮的长嘶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与滚烫的热浪在树林中穿行回**,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厉气氛! 

措不及防下我几乎被掀下马背,赶忙用力搂住马儿的颈部,勒住缰绳使它安静下来。正在手忙脚乱之时,一股冰寒的杀气从左前方的树丛中向我冲来! 

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