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长途跋涉到此,路途中居然没能被我各郡县的驻守部队发现,那么部队人数一定不是很多。我仔细盘算了一下,敌人不会超过四千人。再仔细查看地形,曹操这次军事行动其实非常艰苦,派重将带着数千士卒冒这么大风险跑到远离后方的地方,难道只是单纯为了瓦解奉先公与张邈的同盟?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着看着图,忽然一个问题浮出思维的水面,假如冤句这一战我军被敌人击败,那将会是什么结果?

我闭上眼睛思考:那么,济阴郡府定陶城恐怕无法保全,济阴郡可能会全郡失守……

不、不!没有这么简单!

我跳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奉先公统治兖州时间还不到一年,人心并不安定。为了安抚那些当地士族,奉先公没有变动官员成分,兖州郡县的长官们大都不是奉先公嫡系人马,更谈不上什么忠诚心。他们虽然表面臣服,但实际都在观望两强相争的结果。曹操最需要的既不是袁绍支援,也不是张邈重新投靠,而是一场真正意义的胜仗。一旦打了一场干净漂亮的胜仗展现了自己的军事势力,那么曹操只要挟着新胜余威的形势,重新联络兖州各郡县,这些地盘十有会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只要曹操重新建立了声势与威望,奉先公的绝对优势就会被一举粉碎,直到被彻底赶出兖州。

站在政治角度这么一分析,曹操应当是下定决心要在奉先公的大后方开展一场攻势强悍的战役,而且一定要取得完胜。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此番曹军出动的数目虽少,但必定是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

省起侯成、李封、薛兰三位将军已经开拔,我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

如果事实真如我所猜想,那么这差距可就大了:一方面夏侯渊是有备而战,事先占了地利优势,决心围点打援,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三位将军没认清形势就贸然出兵,在他们眼中,对手不过是骚扰性的小股部队呢。再看行军路线,因为过于轻敌的缘故,所以三位将军全取最短的路线前进,即从离狐取直线扑冤句。而在地图上,离狐到冤句的路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尤其在距离冤句北面十余里的煮枣城附近,那里树木茂密、丘陵起伏,埋伏上几万人都没有问题。

看到此处,我赶紧操起长戟急冲出官邸。刚出府门,迎面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正是曹性。

“真将军!真将军!警戒部队发现了从前线败退的李封将军残部!根据他们的报告,我军在冤句北面遭到曹军的伏击,伤亡极为惨重!李封、薛兰二位将军当场战死,侯成将军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我全身发冷,一瞬间仿佛全身血液都为之凝固冻结。

整整一个下午,我被善后的军务缠的头昏眼花:重新收编李、薛败退的残部、安抚伤员与掩埋阵亡的将士、派出搜索部队寻找失踪的侯成将军……

等到都安顿下来,我开始静下心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一切来的太快了。

夏侯渊的行动真可以用急如风、侵略如火来形容。根据逃回的残兵报告,曹军果然在冤句北十五里的煮枣附近对李、薛发动突袭,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我军被斩首三千一百余,俘虏五千二百余,李、薛二位将军都在这次伏击中阵亡。

夏侯渊就象嗜血的豹,一击奏效后又消失在丛林之中。

我叹了一口气,曹孟德终于达到了他预想的目标,奉先公形势殊为不妙。但并不是无法补救:目前夏侯渊带着五千俘虏,曹军机动性必会减弱不少。如果我能在这股精锐逃逸回甄城老窝之前将之歼灭,曹孟德的胜利色彩也就大打折扣。

只是侯成将军现在依然渺无音讯,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曹性进来通报,派出的搜索部队终于在煮枣西侧十里处黑树林中发现了曹军狙击侯成将军的另一处战场。

微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我站在高坡上,向小丘下的黑树林看去:阴暗的树丛中无数尸体匍匐着堆积在一起,原本平静美丽的树林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山岗脚下面有一棵最为粗壮的大树,侯成将军就在那儿。他歪倒在树下的草丛中,身体蜷缩成一团。他的头盔碎裂,凝固的鲜血将铁青的脸染红了一半,双眼无神地望着我,面容由于痛楚与绝望而扭曲。默默地看着早已断气的侯成,我心中出奇的平静。战死沙场或许就是身为一个军人的宿命吧。

“将阵亡的将士们就地掩埋。”下达了这条命令的我已不忍继续看下去,扭头快步走开。这么多战友葬身于此,草率处置并非我所愿,但一是为了避免发生大规模的瘟疫,二是即将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只有如此了。

正走着,忽然有东西在眼角闪过,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我停下脚步,偏过头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在我右手边也是一棵大树,树下一个士兵歪倒在草丛中,身体蜷缩而死。同样是头盔碎裂,鲜血染脸,竟和侯成将军的死状一模一样。不由心中一动,仔细扫视四周,发现但凡是在大树下阵亡者死状大都全是如此。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

我快步走到右手树下士兵的尸体旁,轻轻替他取下碎裂的头盔,死人的头颅天顶上凹陷了一大块,显然遭受了致命重击。

转回去来到侯成将军倒地处,我仔细审视他的伤口,两人的伤口位置与大小几乎完全一样,显然是在同一角度被同一类型的兵器所伤。

敌人使用的是什么兵器,竟然会头顶受创?

我抬头看去,大树参天,茂密的枝叶几乎挡住了天空。于是我将侯成的头盔放在一旁,然后直起腰将长戟交与曹性,接着迅速攀上大树。蛛丝马迹展现在我面前,横枝上竟然遗留着一些泥土,而树干上还残留一点点酱紫色的东西。伸手摸了摸横枝的泥土,这分明是林里地上的湿土,被敌人粘在鞋底带到了树上;又用手指擦了擦那酱紫色,触摸上去感觉有点粘;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原来敌人在突袭前的藏身之处,还有得手后的逃逸路线,竟然全从树上进行!我胸中疑云大起:寻常士卒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手段?

我跳下大树,曹性双手奉还长戟,恭敬道:“禀报裨将军,死尸清点完毕。我军阵亡一千七百余人,其余四千二百余人估计都被敌人俘虏。曹军尸首共三百四十九具。”

我点点头,接过兵器问道:“曹军尸体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曹军尸体都在树林前面不远的坡地,那里似乎是两军最初交锋的前线,敌我的尸体最为密集,看来战斗颇为激烈。”听了曹性的回答,我锁紧了眉头,如此看来,曹军尸体都是在树林周边埋伏的寻常士卒。

曹性又道:“还有一事禀报将军。死于树下、顶门有致命伤的我军尸体,算上侯成将军共有五百一十三具。”我点点头,意外之余倍感满意,曹性素有悍勇之名,没想到他竟然心细如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五百一十三个在树下被伏杀的人,就代表着起码有二三百潜伏的刺杀手……为了确保胜利,曹操除了派遣精锐部队之外居然还调动如此庞大的刺杀集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脑海中模糊地勾勒出这场战斗的大概:侯成将军统兵企图穿过黑树林到达冤句,在此处忽然受到敌人从两翼与正前方的攻击,于是组织部队奋起抵抗。混乱之中,数百名刺客纷纷从树枝茂密的藏身处跃下对侯成将军与他的亲兵队进行刺杀,得手后再跳回树枝迅速逃逸。在主将遇刺之后,侯成将军的部队迅速崩溃。

想到这里,我觉得心头压力倍增,胸口异常郁闷:此番敌人准备周密,实力强大,我真的能够击败这股强敌么?

抬起头,从树梢之间望上去,只见似血的残阳将整个天空映得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