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继续敲门,指间又增了几许分量:“到底出什么事了?”

护工却隔着门敦促着:“葛薇小姐,你就不砸了,他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我就不能进来么?

葛薇知这是凌欢吩咐的,不觉心下阵阵寒凉着。

病房内始终静悄悄的,葛薇就抱着手感渐渐发凉的保温杯,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长凳是塑料的,秋风一吹,凉得她手凉脚也凉,似乎是生理期将至,小腹有些丝丝隐痛着,越痛越厉害,腿却像被粘在凳子上似的,她不想走,也不愿走。

不敢打他的电话,怕叨扰了他,葛薇便一直等着。

终于,一个护士的脚步临近了,葛薇一喜,紧跟着站了起来,护士开门之后,葛薇刚要进入,却被一个近两米的身躯挡了个严实。铁塔一样的身躯就这样堵着,三下两下将她堵出门外,“啪”一声,门又关死,葛薇纵是凌欢的哪怕一根手指也没有见到。

“他就那么不信任我么?他救了我,难道我会幸灾乐祸么?“葛薇咬着唇,小腹处凉丝丝的疼着。

“当然不是,不过,男人有男人的底线,听我的,回去吧。过几天再来看他。“高云摸出手机:“给我你电话,有什么事我打给你,或者让我姐夫打给你。”

葛薇便说出自己的手机号码,高云迅速记下,转身便要走,葛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云转身,俯视着她:“还有什么事么?”

葛薇便急忙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高云微微一乐,露出两颗虎牙:“还活着。”

葛薇一愣,高云便要推门,葛薇刚要跟上去,又被这铁塔军拦住:“给他点自尊。“

葛薇的手就这样停在风中。

不知站了多久,葛薇觉得小腹的疼痛加重了些,只得捂着小腹,转身。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许是生理期的疼痛重了些,许是这周的工作比打仗的担子还重,她一头倒在**,蒙住脑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

摸起手机,晚八点半。

将鸡汤在电饭锅上热了,拨出凌欢的手机号,关机。

拨通高云的号码,高云的声音是轻悄的:“嘘——他睡了。”

“知道了。”葛薇挂掉电话的时候,只觉得那颗稍微温暖的心一点点冷却下来。

鸡汤渐渐冒起白色的泡沫,葛薇盛出来,捧着大口大口地喝了,疼痛便和着那温性的补料缓和到最小化,刚要洗漱,手机铃声却缓缓响起来,激动滴抓起手机,不是别人,却是钟少航。

“睡了么,小美女?”钟少航滑糯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轻轻传来。

葛薇尚未反应过来:“没有。”

“我在你家附近,你出来吧。我给你带的夜宵。”钟少航笑说。

葛薇下意识地警惕着:“我已经吃过了。”

钟少航强却浅浅一笑:“是吗?不过差不多已经送到你门口了。”

正说着,门铃叮咚一声。

葛薇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说完之后,葛薇方才记起自己的求职资料和合同书上都有她详细的住址。

“不是我,是AR的店员。”钟少航说。

AR?葛薇记得,这是深受北上广小资们推崇的网购蛋糕品牌,他家的蛋糕以纯欧洲血统的旗号著称,小洁曾说深深喜欢她家的方形蛋糕,更喜欢他家蛋糕质朴优雅的浅棕色盒子里精致的刀叉。

“葛薇小姐在家吗?”

受过专门训练的声音从门外轻轻传来。

葛薇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一个抱着浅棕色盒子的送货人。

只得接受了,问钟少航:“怎么不陪夫人一起吃夜宵?”

电话那头立刻就静下来,静得像夜阑时候落寞的街灯。

葛薇的这边恰好也是静的。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合租的邻居们统统不在,她一个人守住140平米的大房子和一个又一个关灯上锁的房门,空气是孤独的,似乎还感染了电话那头的沉淀落寞。

“Akira,你怎么了?”葛薇忍不住问道。按照所有小说和电视剧电影的进展,已婚男怕是要倾吐自己的婚姻是悲剧,自己的妻子是如何不好了的吧。可是,她却忍不住好奇听他要说什么。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声响,啪地一声,似乎是打火机开启时的清脆。

一阵深呼吸之后,电话那头依旧是温软滑糯的绅士音:“没什么,她比较忙。我有点饿,不介意的话,下来一起吃东西?”

葛薇不得不佩服钟少航的高明。他既然没有吃东西,必然要将这蛋糕拿下去,那么,两人则是必须见面了。

葛薇便说:“没吃饭的话不能只吃这些,我早上给凌欢炖的鸡汤,盛一碗,你喝了暖暖胃。”

“鸡汤配蛋糕?这个搭配倒是很有趣。我可以试试吗?”钟少航的语气里竟有一种热盼的味道。

葛薇打开楼下透明的玻璃门那刻,看到了一辆造型奇特的蓝色跑车。跑车边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微倚车门,一手优雅地插入衣袋,另一只手中食指中指之间驾着一根香烟,夜色中,烟气冉冉。她不知道,这个人身上的那套法国货LANVIN的价值,却觉得他穿衣和抽烟的姿态胜过许多名模,更觉得这个男人不做演员模特实在是娱乐圈的一项损失。

看到葛薇双手抱着的蛋糕盒子,盒子上平放着一个扣紧了的不锈钢饭盒。

“喂,你还真的带下鸡汤来啦?”钟少航轻笑。

钟少航在跑车内的幽兰灯光下,一口一口将整碗鸡汤喝空,葛薇饮着暖融融的布丁相思豆炭烧奶茶打量着他。

“有那么好喝吗?”葛薇问。

钟少航笑着回答:“谈不上十分好喝,却十分亲切。”

葛薇十分好奇:“你妻子不做菜吗?”

钟少航默不作声地将蛋糕盒子打开,葛薇看到一个方形的白色蛋糕,蛋糕的四周尽被玫瑰花瓣环绕,洋酒的香气和玫瑰花的味道就淡淡在空气中微漾开来。

“她很忙。”钟少航轻描淡写道,说完,用盒内的金属刀切下一小块递给葛薇:“这叫百利甜情人。”

“嗯?”葛薇尚未理解过来。

“蛋糕的名字。”钟少航说:“百利甜的发祥地在英国。有一位调酒师,他深爱的妻子去世后,他一直孑然一身,直到有一次乘飞机上遇到像极了他前妻的空姐,她开始疯狂追求着那位空姐。但空姐对调酒师说,有时候人的心会被蒙住,你对你前妻的思念和对我的爱完全是不同的情感,就像是奶和威士忌永远无法混在一起。调酒师听完空姐的话之后,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奶和威士忌相溶,而且加了蜂蜜使味道也混为一体,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BaileysRock),以此证明他对空姐的爱。当他知道空姐终于肯品尝这第一杯BaileysRock时,忍不住在杯里加上了一滴眼泪。后来百利甜被空姐带上飞机,传播到世界各地,她对每一个喜欢喝百利甜的人说,“这杯酒,我等了一年”。”

葛薇呆呆地望着那双水样的眸子,脸上云蒸霞蔚着。

夜晚来送这样浪漫的食物,又是这样一个男人,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虚荣心的一种极大的满足。

似乎所有会追女孩子的男人都以为女人会喜欢浪漫的故事,名字和味道一样美丽的食物,她也的确有自己的浪漫和梦想,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无法专注,无法投入他的浪漫。

“真好吃呀。”葛薇一面大口吞咽着玫瑰味浓郁的酒味奶油,觉得自己的肚子异常地空旷。两人就并排在幽兰色的灯下吃蛋糕。极为自然,不像是寻求刺激的已婚男子玩火,倒像是刚开始的一对制造小浪漫的情侣。胃口也像,三磅重的蛋糕竟被两人很快消灭掉。

钟少航说:“吃完带你出去好玩的地方。”

葛薇停止了咀嚼。

“今天是感恩节,yesterdayoncemore正在开狂欢party,还有从法国博若莱今天刚空运过来的甜葡萄酒,一起去玩吧。”钟少航说。

“昨日重现?”葛薇问。

“一家还不错的酒吧……”钟少航说。

葛薇打量着钟少航在幽光中发着有鬼魅般魔力的目光,沉默着。

高脚杯、高跟鞋,男人摇骰子时幽灵般的眼神便如一道陆离光划过她的视网膜。

早在葛薇十岁左右的时候,在港剧和香港电影中看到光怪陆离的酒吧,就对这种生活无限憧憬着憧憬,她觉得,那种奇怪的舞蹈和吧台的高脚杯是最极致的一种时尚。可惜的是,读书时候她没有机会体验,大学毕业之后只跟着学姐学长们去过一次,懵懂地小口印轻嘬在暗弱流转的灯光下分不清橘红还是粉红的**,慢摇着自己都觉得笨拙的舞姿。她会跳很多种民族舞,还会跳恰恰、中国古典舞和踢踏舞,就是没学过慢摇。

葛薇迎着钟少航的魑魅般眸子,就打从心里答应了。

可是,明天还有Ada和周翎的双重压迫,若是今晚狂欢了,明天效率低,就又要加班,晚上就又不能见凌欢。而且,自己大概……已经和凌欢交往了吧,再和其他人一同玩狂欢,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可是,她口中一个“不”字,出口竟那么难。

“去的话,咱们这就出发了。”钟少航说。

钟少航说着,已将车子发动起来。

葛薇的心砰砰砰地狂跳。

小腹还在隐隐作痛,让她想在医院病房门外苦等的场景,凌欢受伤时候惊心动魄的场景也像一块块冰砖砸向她的脑袋,她内心所有的理智在苏醒。

“不,Akira。”葛薇深呼吸一口,大声说:“我肚子疼,所以,没有精力去熬夜了,而且……一会儿我想去医院看下凌欢。”

钟少航依旧笑着,车子在小区的门口停下,他轻轻吐一口微带酒香的气息,点燃一支香烟,车里烟雾轻轻扩散,她不喜欢别人吸烟,他的烟气却像人一样优雅。他优雅地端详着车外一个身材玲珑却面目姣好的少妇的一举一动,少妇先是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对面一辆车开过来时,少妇立刻将三四岁大的孩子抱在怀里,四周观望着车辆,等到周围没有车开过时,抱着孩子一颠一颠地过马路。少妇身材纤细,抱着这么大的孩子显然有些吃力,进小区放下孩子时,她已满头大汗。

少妇再次牵起孩子的小手时,钟少航笑说:“不是说,不在公司的时候喊我钟大哥么?”车外并不明朗的灯光,似乎已被这笑容点亮。

葛薇知道,这是放生的笑容。终于没有叫出来。

钟少航道:“工作的事,现在考虑的怎么样了?”

葛薇望着钟少航的眼睛:“我不走了。”

钟少航转脸端望着葛薇,葛薇垂下头。

“刚去看我小师弟,见你不在,我便来这边找你了。是他赶你回来的吧?”钟少航一句话便穿到葛薇心里。

“嗯。”葛薇应答着。不是赶走,是不见。

“你别怪他。他的经历比别人更疼一些,自尊也就比常人更强一些。”钟少航竟为凌欢解释起来。

葛薇吃惊地抬头,却又故意漠然地望着车上的地毯:“和我没有关系。”

“哦?你不喜欢他么?”钟少航笑道。

葛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忽然发现,自己都考虑和他一辈子的事了,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就勇敢些。我仔细问过许多医生。因为造成的是水肿,现在是压迫神经,及时治疗的话,不会导致瘫痪,他那么年轻,又是运动员出身,恢复也快些。”钟少航笑道:“万一不好的话,我也还鼓励你冒这个险。”

葛薇好奇着:“为什么鼓励我?”

钟少航一愣,爽快答道:“因为一个是我教出来的师弟,一个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呢。”

葛薇被这毫无隐瞒又熟练的表达惊得瞪大了眼睛。

“很单纯的喜欢,你是个好女孩。”钟少航说:“所以,开始希望你幸福。”

“可是,”葛薇不觉交心开来:“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他自己接受治疗,我连看一眼都不成……”

“尊重他。”钟少航道。

此时,两人正讨论着的人却是水煎火燎一般。

白天里,各种注射一次次像猛兽一般吞噬着他所有的精力,待他精疲力尽时,又一种药物摄入体内,精力却又被迫疲惫而亢奋着。

他没有一丝力气地躺在**,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死党帮自己翻身、喂水,看着护士一次次打针,挂点滴时,竟不知道这究竟是治他的病还是要他的命。可是,要好起来。公司的事不能没有他,凌欢轻捻着似乎还残余着绵软的手指,而且,不是要再开始一段新感情了么。

胃口却是在药物刺激的恶心之后好起来。

Bruce的妈炖的烫真好喝。高云喂他喝下去的时候,他的喉咙依旧焦渴着。虽然只有吞咽的力气。脸也迅速肿胀开来,他没有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胀鼓鼓的脸现在已然变形。抬不起胳膊,他也知道,他的小腹亦是微微鼓起来,十四年前治疗的时候,便是如此。

当初,他也是选择了不见她。

显然,他和葛薇的感情还没像和她一般坚不可摧。

凌欢想到这里,虚弱地对高云说:“拿我的手机给她发条短信。”

“什么?”高云问。

“告诉她,”凌欢道:“记得晚上自己给胸按摩。”

几分钟之后,葛薇回过短信来,一个大大的叹号:"晚上记得喝奶粉!"

凌欢狭长的丹凤眼微微闪过一丝笑意,让高云代劳回复:“如果没有呢?”

这次,葛薇没有答复。凌欢的心却是安了下来。晕晕乎乎的入眠,又在晨光中精疲力尽醒来,静脉上的甲强龙点滴依旧在凉丝丝地流着。

第二天,因着各种药物的剂量小了些许,凌欢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然而,脸上的紧绷感更是强烈了些,他知道,此刻他那张英俊无匹的脸怕是肿成了白嘟嘟的包子。

胃里的恶心感觉却是愈加强烈起来。

中午吃过饭之后,服了药,胃里就像扎进了一颗刺猬,刺猬蹦跳打滚,他便头晕眼花起来。趁着没有治疗的空挡,凌欢点滴着一只手打开笔记本审阅了一个平面广告的最终案PPT,确定了一个广告全案,签完这个月的薪水结算,刚要继续的时候,医生护士再次走近病房,当心电监护链接在他胸前,药物再次注射入他体内之后,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心跳得像赛跑,血压因着药物的反应迅速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