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欢却因此心情稍微缓和了些,侧过狭长的丹凤眼冷道:“卖门票?来瞻仰高龄处女?“

“有有本事你现在就给破了!”

葛薇见他虽纹丝不动地躺在病**,甚至翻个身都困难,却嘴比鸭子嘴硬,忍不住狠狠回敬道,说完,却自己涨红了脸。

凌欢却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结实的胸肌,抬头逼视着放出豪言的人,果断道:“你确定?“

葛薇只觉得全身的血管辣直冲心脏,滚烫着狠狠一击,击得她后退一步。

凌欢扫一眼这女人强压着恐慌着大眼睛,心情大好。

葛薇瞪一眼三分挑衅七分戏谑的俊脸,再用余光扫一下他床尾处刺眼的茶色袋子,这才意识到,带着这十二分气势的人仅仅是在吓自己,心下又难过起来。便向前一步,头一次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个强势的男人:“确定,有本事你先自己翻个身,然后给自己洗个澡,不然就少在这里充好汉!“

凌欢一怔,一记刀子眼斜飞过来:“亏你三贞九烈的口口声声喊着尊重尊严,大半夜的倒是跑到男人的病房里看来洗澡的?“

BRUCE在一边忍着笑抄起一本时尚杂志:“怎么两人越说越下流啊。“

葛薇却被这眼神刺痛了,想起那声深沉的低唤,心不断下跌着,跌进一大口闷不见底的发酵物缸中。

“你还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追我,心里却想着别人!”

此话一出,正在看时尚杂志的BRUCE抬起头来。凌欢亦抬起头来,只见葛薇那双莹润润的眸子幽幽然,像是被摔了一角的莹玉,又像是被拔了刺的蔷薇,让人禁不住的心疼,心下不由一咯噔。

“在吃醋?”凌欢的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证明着两人的关系。

BRUCE忍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东张西望着。

“船长,我冷。”BRUCE紧紧抱住双臂,像冬日在寒风中等公交车的上班族,不停滴跺脚。

聪明如凌欢,当下领悟,黑瞳子却微微一栗,瘦长的手指狠狠拧住被子的一角,狠狠揉搓着,喉结也一起一伏,垂下长长的睫,盯着雪白的被子,一言不发,看得葛薇一阵迷茫。

“你你怎么了?”葛薇忍不住体恤道。

凌欢却没有回答,眉头亦拧出一道竖纹,却又马上舒展开。

良久,凌欢抬起头来瞪一眼BRUCE:“冷就回家。”

“哈?”BRUCE语气里掩饰不住惊喜,却又不敢相信地等待下文。

“回家过周末。不明白?“凌欢冷冷地望着被面,额角莫名其妙地渗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滑落颀长的脖颈,渗入纯白的睡衣领里。

“也就是说,船长让葛薇姐留下么?“BRUCE高兴地双手鼓掌。

这个决定,葛薇并不意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凌欢这样轻易留下她。

望着BRUCE连蹦带跳冲出病房的身影,葛薇关上病房门那刻,心跳加速,腿抖,望着椅子上的水盆,呆了几秒钟,然后,轻轻抄起脸盆里的湿热毛巾,侧过头去,不敢看凌欢的脸:“不早了帮你擦擦身体,你早点休息吧.”

凌欢如预料中那般拒绝,头一扭,一副就义的姿态:“不必。“

“你要是一辈子这样,一辈子不让别人碰你么?“葛薇劝道。

“一辈子这样,你照顾么?“凌欢反问。

葛薇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没有别人。“

凌欢自刚才一直捏住被子一角的大手就这样一松。湿漉漉的床单皱得像一团废纸。

“水凉了。“葛薇说。

凌欢认真地端详着葛薇的脸:略修过的修长眉毛没有描过,双眼皮的大眼睛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清爽,高耸的鼻梁…,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五官不只是漂亮,竟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凌欢心下一软,双目微微闭合。

葛薇只他是妥协了,便进浴室添了些热水,兑好水温出来时,只见凌欢双目依旧紧闭,站在床头伸手,缩回头,再伸手,再缩回去,终于壮起胆子,轻轻掀开被子,解开他的一粒纽扣时,他的身体微带牛奶气息的味道轻轻进入她的鼻间。葛薇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上独特的味道,他的味道,所幸她不排斥。

再一粒纽扣,他的胸膛便如雕像般完整地暴露于她面前。

葛薇脸上忽地一烧。

轻轻帮他擦拭着依旧冰块似的大手,冰凉的手腕,至于他红二头肌结实的胳膊,他所有的肌肉一直紧绷着。慢慢抬高他的床位,擦拭着他宽阔的后背,旧伤的疤痕赫然在目。疤痕就像一条长而丑陋的蚯蚓盘踞在脊柱上,又像是被什么诅咒了,看得葛薇心下钝痛着。他的腰她上次见过,没有赘肉,三十岁的男人,难得。

上身结束时,葛薇慢慢拧着毛巾,水花哗哗作响。拧干了,换一盆温度适宜的水,继续洗毛巾,继续任水花攒动,耳根子,脖颈子红成一大片。

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圆月夜,葛薇的第二任男朋友曾在自习室走廊牵着她的手去摸他的宝贝,葛薇被活生生吓跑,以后,更是任凭天崩地裂地做着青灯下的尼姑,长那么大,真正去面对成熟男子的躯体,这是第一次。

抹一把鼻尖、额头上的汗珠,葛薇鼓起勇气去解他的下衣时,他的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不像是男人抓女人,却像是警察捉贼一般刚勇,葛薇吃惊地望着他,只见他依旧脸侧向枕头的另一边,双目紧闭。

似乎感觉到她在疼,他的手微微收了些力道,却依旧牢牢地扣着。

葛薇想一把甩开他的手,放弃这次工程浩大的擦澡工作,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想从此不再管这个别扭的男人,他的手却是力道遒劲,葛薇丝毫抽不出手。

忽又想起昨晚他救自己的场景,葛薇心软了些,深呼吸一口,鼓励道:“勇敢些。“

可是,比自己还别扭的人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

葛薇努力调动起自己的幽默细胞:“怎么你一个大男人比高龄处女还处女么?“

说完,葛薇黯然地想,他怕是不知和他的蓝莓草莓蔓越莓有过多少次了。

凌欢的手缓缓松下,葛薇的手此时已被那冰凉的手捏得发白。却是不痛,显然,他已在控制自己的力度

结束这场战斗时,葛薇已精疲力尽,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护士来催熄灯,直到两人分头睡下,节奏一致的呼吸声在两张**鸣奏,被工作折磨了一天的葛薇迅速睡去,半夜时,一阵又一阵急促得让人心惊胆栗的呼吸声将她扰醒。

扰醒别人的人却尚在梦中。

梦里,他十六岁。人生第一次遭遇那么重大的比赛,人生第一次被夺走梦想。人生第二次回到婴儿的襁褓中。母亲显然服侍不了他如此高大的身躯,夜里,便请了一个健硕的男护工。母亲怕他感染,固执地不让用导尿管,非要护工给他用尿片。

这天,母亲精心炖了香气四溢的一锅排骨汤,栗香绕梁,肉香三月,不顾他一再的拒绝,说是为了他骨伤恢复晚上喂他整整喝下一碗,半夜,护工为他翻身时,面对浸湿了大片的床单和早已松散的尿片,忍不住怒火中烧,挥手便在尚在熟睡中的少年年轻的脸上狠狠落下一耳光。运动员出身的少年自是血气方刚,一巴掌被打醒,勃然大怒地狠狠一挥拳,护工的鼻子便涌出一股鲜血,护工亦不示弱,一把将少年拖下病床,胸以下没有感觉的少年就这样下身赤XX**坐在了白天无数人走过的冰凉地面。

少年一言不发,板着脸用两只打过篮球的胳膊支撑着整个衰惫的身体,倔强地不让他倒下,护工却换完床单,自己在陪护**倒头就睡,还轻轻打起鼾来。

少年只得用双臂挪动着那死肉般的废弃身子,一边挪,一边想象着孔乙己爬到酒店时的场景,身子抽搐着,毫无知觉的腿也因那地面的冰凉而微微**着。爬到床头时,用仅剩下的最后一股力量,抓起桌上橙子,砸向那个护工的鼻子,护工被砸醒,少年不卑不亢地冷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护工只得一使劲,将高大的少年提到**,少年没好气地说:“我脏了。”

护工便打来一盆开水,少年即便感觉不到,也在滚烫的开水中一激灵,第二天白天,母亲看到他下身烫出的泡,躲着他偷偷掉了一上午的眼泪。

凌欢还记得护工气狠狠的话:“凭他妈什么我伺候你拉撒!凭什么我他妈伺候你你爹还拿架子像上级压下级!你这个小瘫子!”

烫伤的下肢,一颗颗水泡,冰凉的地面……

凌欢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葛薇爬起来的时候,只听他努力压抑着自己难以言传的伤感和恐惧,细细低唤:“葛薇。”

“薇。”

葛薇急忙去开灯,却见凌欢刷地用手臂挡住脸,煞白的唇依旧在发抖。

“不要开灯!”凌欢好听的冰玉似的声音不再,沙哑,艰涩,听得葛薇心疼得走近这个从来都未如此软弱的男人,拖过椅子,温柔地坐在床头。银色的月光下,葛薇端详着那蒙了缭绕纱雾的男人,银色的月光下,凌欢打量着床头的女子依稀可见的精致五官和凸凹的绵软身躯,努力忍住自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手,却是禁不住抓住了那热热的并不纤细的手。

葛薇以为他是害怕一辈子残了而恐慌,便由他抓着,将另一只手搭在他比自己大了许多的手上。

葛薇听得到那突突突突如同士兵突击般的心跳。

另一只冰凉的大手忽然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前,就这样,葛薇被动地拥住了那汗淋淋的身躯。

心,贴着心的位置,狂跳的那一颗心,逐渐平和下来。

心,依旧贴着心的位置。

平和的两颗心,跳动的速度逐渐一致。

嗖地,葛薇突然意识到什么,直挺挺地脱离那逐渐温暖过来的身躯。

凌欢亦没有阻拦。

柔软丰腴的另一颗心离开他的胸口时,他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待葛薇帮他翻了身,折回陪护**时,多年未有的踏实感,伴着浓浓的睡意袭上心头。

葛薇亦是沉沉地睡了,一夜无梦,醒来时,便见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依旧冷清,却比昨晚多了些异样,那是喜欢么?

葛薇惊喜地揣摩着。二十七岁了,爱这个字太沉重,她不敢去度量,更不敢去幻想和贪恋。

“困就继续睡。”凌欢说着,扭头闭上眼睛,浓黑的睫毛铺陈在他的眼睑上,阳光透过窗帘,亦是轻柔地散在他挺越的鼻梁上。

葛薇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推开被子爬起来,舒服地伸个懒觉,却见凌欢盯着她还算弧度优美的胸前,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昨夜的贴心,本能地迅速放下胳膊,套上皮衣外套。

拉开窗帘,葛薇这才发现,原来,病房外的梧桐璀璨得黄成一片,黄灿灿得像是秋写的诗。

葛薇记得自己在北京的时候,钓鱼台附近也有那么一片灿烂地如火如荼的银杏,叫银杏黄墙,葛薇曾和一帮摄影爱好者踩着细细的树叶走过,脚下,便是起起伏伏的,像是一个人永远不会平坦的一辈子。

黄金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们不能同时去涉足,

但我们却选择了,

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这从此决定了

我们的一生。

葛薇记得,自己曾仰望着黄墙之上没有云彩的蓝天,情不自抑地读出这首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林中路》,今天,怔怔望着黄得无比油菜花更灿烂的梧桐,依然诗意伤感着。

“C罩杯么?”凌欢透过窗户,望着射入的阳光,淡淡地破坏了诗的气氛。

“关你什么事。”葛薇一边叠被子,一面没好气地说。

“还行。“凌欢淡淡道。

两人正说着,便听有人敲门,开门,一个专家摸样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医用公文袋冲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