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宝根火化下葬后,参加治丧的亲友并没有全撤。莲香躺在东房间,仍打着点滴,几个女儿不离左右,晚年丧独子,巨大的悲恸彻底击垮了她。广富一夜之间佝偻了腰身,蹒跚着来来去去,喂养家里的禽畜。他在独自做这些的时候嘤嘤地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却不见有人上去相帮。这样做或许是对的,人世间的悲情苦痛,只能靠自己去慢慢消解。

春英躺在西房间,母亲、姐姐和姑姑陪伴着她。还有施满,一直伴着妈妈。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闹,安静得让人心痛。

堂屋里仍然弥漫着浓烈的纸钱味儿。家神柜上白烛高烧,黑蕊结球。炉香青烟缭绕。宝根的灵位前供着一碗元宝顶的米饭。西墙上新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插着翻洗放大出来的宝根遗像。那是一张青春飞扬的脸,眼睛里却藏着淡淡的悒郁。这是宝根某年高考准考证上的一张免冠照片,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成为永远的定格。镜框中的宝根凝视着我,好像随时要开口向我说句什么话来。

庄上人对宝根的死唏嘘不已,议论纷纷。他们说少年夫妻,恩恩爱爱的,突然走了一个,留下孤儿寡母、年迈高堂,这老天也真不长眼啊!死者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该怎么走以后的路?春英才二十六岁,正当青春年华,终生守寡是不现实的。但如果春英在宝根化牌子(苏北乡俗,人死后满三年将其灵牌火化)后选择改嫁,公婆谁来养老送终?施满年幼,是施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带走还是留下?带走,莲香和广富肯定不同意;不带走,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培养小孙子?难哪!最后有人提出一个两全办法:招夫养子。

我的父母和岳父母也同意这种观点,我却感到不可理喻:宝根和春英是一对绝配夫妻啊——谁也不能替代宝根!我当然知道这样认为是一种偏执,因为人死不可以复生,活着的人还要面对未来的生活,但我感情上就是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