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想不到刻章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你不去尝试会认为有多难多玄乎,一旦学起来却知道原来也是很好入门的。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看上去高傲清峻,好像可望而不可即,但你果真下决心去接触她,却发现原来并不难相处,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和甜蜜;反之,如果你不去接近她,那她永远不会是你的。爱兵要我先刻“王”和“田”字,刚开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下刀,可经他稍微一点拔,发现居然是那么的容易——“王”字只要在分成的方块上左右对称各刻两刀,四刀留下四根短刻槽,凸出的线条就是“王”字;“田”字是在方块上对称剔掉四小块,字就出来了,也只需要四刀。就这么简单。当然字刻好了还要用刀把线条“描”一下,使之粗细一样,有了韵致。这两个独体字在我刀下轻描淡写地诞生,所带来的新鲜和惊喜真是莫可名状!刻过“王”“田”又刻“张”“清”等左右结构的字,也是很快就完成了。

爱兵借给我一本纸页发黄破了边的刻章字帖,要我专门看篆体部分。这时我才发现,马路边摆摊刻章的手艺人所刻的字其实就是这种简化和变形的小篆,所有笔划非横即竖,所有字形都是直线或长或短的组合,因此,某种意义上只要能刻好直线、弄清反字的结构和掌握篆字变形的方法,就可以刻章了。这种简化和任意变形的字形不仅好刻,而且好认——线条流利,疏密有致,既古朴又现代,难怪受到普通顾客欢迎。我仔细看了几页便悟出了字体组织与变化的诀窍。

刻字笔画越多越好刻。因为笔画越多,刻刀要剔除的部分越少。“一”字最不好刻,剔除部分最大。所以刻字时尽量刻大写的。像“赵金龙”就刻成“趙金龍”,有利操刀,而且显得古朴庄重,美观大方。笔划少的只有通过变形来减少剔除面积,尽量使一个方格满一点,让章盖起来好看。

在路边摆摊刻章一般不刻正楷和隶书。这两样字体笔划要求较高,必须先用笔在刻面写成反字,然后一点一点地剔,太费时间。而且很多刻章的文化水平不高,本来用笔写字都写不好,要他刻出标准的楷体和隶体有些勉为其难了。除非人家要求刻银行印鉴什么的,抖擞精神忙上一回——恐怕那几个反字还要请高手来写。

三天时间,我在做生意的空档里练,晚上收摊回去还在灯下练,简直着了魔。刚开始下刀时,角度老是不准,太陡了刀推不向前,太斜了刀向前直滑。这倒跟农民扶犁耕田差不多。结果在操练过程中就因刀锋失控几次戳了手指头,戳得血咕咕的。可我英勇得很,用“创可帖”裹上继续练。我的犟劲上来了:我就不相信,在高中时练武能把一把单刀使得如疾风闪电,泼水不进,这小小的钢锯条儿我还会玩不灵?我不是别人,我可是赵金龙——只要我感兴趣的事情,愿意去掌握的事情,从没有摆不平的!

银凤看我如此痴迷,调侃道:“咋啦,想改行啦?”我说学会刻章不仅可以在爱兵不在时帮他,也多了一门不错的爱好嘛。过去的文人棋琴书画都懂,刻章是很风雅的事情,虽然我现在是个做生意的,可上了那么多年学,读了那么多的书,骨子里还是有文人情结的嘛。银凤笑道:“酸秀才样儿。随你,只要你喜欢!”

我刻赵金龙,刻徐银凤,刻赵培华,刻王映荷,刻徐水清、张玉英,刻赵泱、赵泂,刻施宝根、沈华兵、明宽、杨春英、洪兰香、蒋来娣……我全会刻了!只不过刻得不如爱兵娴熟和好看而已。

第四天中午,爱兵去饺面店的当儿,一个过路的中年人停在刻字摊前,问“哪个刻章”。我怔了怔,走过去坐到小凳上,说:“我刻。”

“刻个私章几文?”

“方的还是扁的?”我按爱兵的套路问。

“还分方的扁的?”

“嗯。方的四块,扁的三块。”我说,“材料进价不同,方的贵。”

“能不能少一点?”

“刻章不是卖萝卜青菜,不好还价。”爱兵常说的话我背得挺顺溜。其实人家还价也是刻的,一块五也刻。章料子不值钱,进价只有八分一毛的。

中年人没有坚持,拣了个扁料子给我。“你可要帮我刻好了。”

“刻好了盖给你看,不好一分钱不收!”我咬咬牙,继续背诵“爱兵语录”。

对方在纸上写下名字。我一看可乐了,叫张清明。这三个字我不知刻过多少遍了!打边框,分格子,刻字。不一会儿刻好了,蘸上印油在纸上一盖,客人马上赞叹:“不丑,不丑!”掏钱拿走了图章。

爱兵从北面回来,看到压在印油盒子下面的三块钱,疑惑地问我:“你刻章了?”我说是,刻了个扁章。他高兴地说:“不假吧,我说三天可以满师的吧!”从三块钱中拈出一块五递到我手上。我问这是干什么,他说:“扯账呀,你刻的章,该派分你一半呀!”我坚决推辞,他却生正色说道:“江湖规矩不好违背,你不要的话我以后不要你刻了!”

我只好收下。我想起来了,宝根不会刻“磙子”,接到后总是骑车到荷花池请春生刻,刻好了春生拿一半钱。原来这就叫“扯账”。江湖上规矩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