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湖面上早就不见了落花洞女春儿的身影,斧把大叔还是站在原处张望了许久;似乎是期望着真的会有山神从天而降,带着在圣湖中重生的女儿腾云驾雾而去——

可惜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湖面上依旧波光滟滟,除了游鱼偶尔吐出一串泡沫,那蓝莹莹的湖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斧把大叔失神地转回身,叹口气对年轻人说道,“走吧,都回家吧……”

春儿的哥哥是个憨厚质朴的汉子,他伸长脖子又四处看了看,迟疑地问斧把大叔,“阿爸,春妹子是让落花洞主迎去了吗?”

寒香赶紧过来拉住他,“迎去了!我方才看见对面有一道金光上了岸,春儿一定是被山神大人接进雾山神府了做新娘了!”

寒香是懂法术、会赶尸的巫女,兴许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神迹?斧把父子三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最后向云雾缭绕的对岸深望了一眼,相携着向回走。

风霖和云夕默然跟在后面,他们两人视力极好,前番已看到对岸爬上一个金光闪耀的物事,似是蟒蛇的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山神’将落花女的尸骸接去了。

但是寒香的话给那三位善良的父子以极大的希望,他们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所看到的真相来。

一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上归去的路;云夕不时四处张望,暗自盘算着明天如何找借口离开风霖,让寒香领路带她来这里;她要进雾山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祸害这些正当花龄的黎家少女。

走过幽深的古木林,这次每个人都小心地避着那些色彩艳丽、彩球模样的瘴母;风霖更是紧张地握住云夕的手,“小夕,好生看前面的路,不要尽是走神!”

云夕心虚地应着,深恐风霖看出她心事重重,便强打精神做出天真好奇的神情对风霖笑了笑。

“那是……是花涧里的巫师大人!”

走在最前面的斧把大叔扑嗵跪下,他的两个子侄和寒香姐妹也一同跪倒,风霖和云夕却是愣住了;待看清那个青铜遮面的黑袍怪人肩上蹲着松木鼠小霖,云夕惊喜地叫出声,“花涧伯伯!”

风霖也向他行了一个恭敬的拱手礼,花涧长老挥手让地上跪拜的众人起身,走到风霖面前眨眨细长的鹰目,“刚才看到阿白在林子里上窜下跳,吱吱叫个不停,就怀疑是你们两个娃儿来了九黎山,说!你们来这里做甚么?”

巫师在此地的地位极为尊荣,斧把大叔不知道风霖云夕二人是巫师的朋友还是仇敌,惊惧地连连退避。

云夕连忙交待寒香,“姐姐,我们与花涧大师在楚国就是老相识,碰巧在这里遇上,少不了要说上好一阵子话,你们先回去吧。”

寒香一听放下心来,抚胸向巫师又行了一礼,这才招呼着斧把大叔等人先走。

“吱吱——”小白鼠跳到风霖肩上,两只前爪捧着一只火红的果子,笑得小胡子一颤一颤、两只大门牙全都露了出来。

“给我的?”风霖侧脸看到红果子,拍拍小霖毛绒绒脑袋,“好乖,自己吃吧。”

“吱吱吱吱!”小松鼠固执地将果子放到风霖嘴边。

花涧长老已取下青铜面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风霖,“叫你吃,你就吃吧!这朱果大补元阳,是阿白这灵兽冒险到蛇谷里采来……小家伙快成精了!守护朱果的那条大蝰蛇紧追不舍,它居然将蝰蛇引到老夫的地盘,借老夫之力助它脱险……哼!”

“大补元阳?”云夕此时最喜欢的就是这四个字,她立刻从白鼠爪中接过朱果,用袖子擦一擦送到风霖嘴边。

风霖轻咬了一口,“好甜!你也尝尝。”

“大热之物,女娃儿不宜用这个。”花涧长老拂袖转身,“老夫前时还想去郢城找你们,没想到今天你们就送上门了,随老夫去家中细谈!”

风霖在云夕的催促下,两口吃掉那枚朱果;听花涧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虞,难道他已得知月鹿的死讯另有蹊跷?风霖用眼神示意云夕镇定心绪,两人一鼠悄声跟在花涧长老的身后。

二长老果然就居住在离枫王神树不远的花涧里;只不过,九黎男女约会的地方是那山谷的阳面,而花涧长老的府园则建在山谷的阴面。

花涧顾名思义,处处可见花影幢幢;以扶桑(木槿)花居多,山之阳几乎全是火红色的扶桑,山之阴的扶桑树则全然绽开着雪白的花朵。

斜阳染红了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朵,给这些美妙的精灵渡上一层金边,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甜香;风霖和云夕随二长老漫步花丛小径之中,只觉花瓣如雨丝般迎面飞舞、亦如雪片一样晶莹剔透、圣洁无比。

转过迷宫一般的花林,眼前是一处竹楼庭院,篱笆下种着几棵绿油油的芭蕉树,竹楼下有茂盛的蔷薇顺着楼脚一直攀爬上去,粉色的、火红的花蕾活泼泼地迎风含笑。

云夕啧啧地叹着,暗道月鹿巫女那不染一丝风尘污浊的清丽气质原来出自这般人间仙境。

花涧长老推开竹筒制成的柴门,示意风霖和云夕进去;脚下踏上软绵绵的裘毡,云夕顿时吃了一惊,竹房外的质朴天然和房内的奢华装饰浑然两个世界!

地上铺着大片貂皮缝成的裘毯,堂中有原木色的花梨木榻几和书案;靠墙的木架上整齐的排列着一卷卷的竹简典籍,伏在书案上读书,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争奇斗艳的蔷薇。

风霖不待花涧长老发话,就迫不及待地取下一卷书简来——他已有一个多月的日子未读书籍,感觉日子过得再好总是缺少些什么。

二长老示意云夕坐下,“丫头,我问你,我的月儿并没有死,对不对?”

云夕隐隐预感到他要问的就是这个,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伯伯,您连月姐姐的骨灰坛子都收去了,怎么还问我这个?”

“老夫险些让你们这两个小辈哄住!月鹿既然是中了随女祝的剧毒之物——‘蓝龙血花’而死,全身骨骼势必转为黑色,就算烧为骨灰,也与常人的不同……你们这两个小娃儿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动物骨灰欺瞒老夫——”

风霖离言心头一跳,急忙放下竹简,“花涧大师休怒,此事全是在下的主意,小夕全不知情,那骨灰是……的确不是月圣女的。”

“那么,我的徒儿尚在人世?”花涧长老一扫平素阴阳怪气的语调,急冲冲地站起身,“月儿现在何处?她是否平安无恙?”

云夕对上二长老焦急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动,她狡黠地笑道,“霖哥哥在房里看书,不如我陪伯伯在园中走走,顺便把您想知道地告诉您?”

风霖刚要开口,云夕冲他摆摆手,示意她能摆平花长老,让他不要担心;风霖确实也留恋那整面墙的书简,由着云夕伴花长老出门了。

“丫头,为何要叫老夫出来,有何话不能对着你的情郎道出?”花长老皱起八字眉的眉头,不悦地盯着云夕。

“伯伯,月姐姐现在很安全;您告诉我一件事,我便把月鹿姐姐的行踪告诉你。”云夕横下心来,不惜出卖救命恩人月鹿,也要探得雾山之中的真相。

“你这小妮子居然敢与老夫谈条件?说出来听听。”

“花伯伯,您久居此地,一定知道‘落花洞女’这种事的真相对不对?”云夕紧盯着花涧长老的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花长老沉下脸来,“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那些可怜的小姑娘根本不是被所谓的山神娶走做新娘,而是被某个精通邪术的高手汲取元阴致死!那个道德败坏的高手就住在雾山里面……伯伯,我猜得对不对?”

花长老并不回答她的话反问道,“这是黎乡数百年来的古习,你休要胡乱猜测,何况这又与你何干?”

云夕伸手揪下身边的一枝扶桑花,一片片地撕在地上,“请您帮我找到那个擅长采阴术的高手,或者……只须告诉我,如何才能进到雾山捉拿此人!”

“哈哈!”花长老本就是个聪明人,他联想到青鸟族特有的修炼术,以及灵兽松木鼠进蛇谷寻找朱果的原由,“你想让风霖公子学那高手的采阴术,然后你便能如常人一般和他做夫妻?”

云夕也顾不得害羞,“伯伯,您帮帮我……”

花涧长老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进雾山,也不知你所说的高手是谁;至于月儿……老夫只须知晓她平安无恙便可,身在何方……老夫不想再问。”

云夕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伯伯,请您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帮我一把!我不能再害霖哥哥……亦无法离他而去!求您了!”

“丫头啊。”花涧长老叹了口气,“凡事皆由命数,你既然生在青鸟王族,就得承担与凡人不同的命运!我今日观那风氏公子元气虽已受损,但是幸好自小修习内力,今日又服下一枚极阳朱果,此后不再与你有肌肤之亲便无大碍。”

“至于你所想的,让他修习采阴之术……纯属荒谬!只有命格极阳,又天生灵力之人才能……总之,雾山非你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听老夫一言:快与风霖公子速速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