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虽然是这次齐兵北上援燕之战的大功臣,可她毕竟是为追随风霖才半道上加入大军的,这时云夕还坐在齐王的马车中、冒然出现在留守王城的众朝臣面前,总是稍欠妥当。

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快到临缁城门的时候;云夕打开车窗吹了声口哨,小白马就如飞而至;齐王和管仲一眨眼的功夫,只见云夕已如轻烟一般钻出车窗,正落在小白马的背上!

云夕回头向车内的齐王和管仲做了个鬼脸,策马去追前方的风霖去了。

齐王摇摇头,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总是这般精灵古怪的……若是寡人嫡亲的女儿就好了。”

管仲被方才车窗透进的冷风呛得连声咳嗽,“小云儿不是青鸟国的公主么?这层身份如此尊贵,足以配得上霖儿的圣族血脉,主君还有何顾虑?”

“唉,就是因为小云夕身上这层神族公主的身份啊,只怕她的姻缘不能随她意愿,可是霖儿已对她用情至深……”

管仲透过前面车窗的纱帘,凝神望着并辔而行的风霖和云夕,苍白的脸上绽开慈爱的笑意,“主君啊,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当下拥有……那就足以堪慰!再说,霖儿和小云夕都不是平常的孩子,自有他们的福份和奇遇;老臣倒是觉得外人无以掌握他们的命运……臣知主君一向疼爱霖儿,但您也无须对此过于忧虑……咳、咳!”

姜小白皱眉,他正要向管仲说清他真正的打算,车夫在前面轻吁一声:原来是马车行到王城的北城门了;满朝的文武官员和留守的各位公子早已得到快马传报,此时一个个静立在寒风中等待齐王的车驾行近。

等到齐王的车驾停在城门正前方,所有的兵将也分列在两旁站好;宾须无大夫右手一挥,所有人跪在地上大呼“恭迎主君回朝!主君千岁万安!”

齐王按住正要起身的管仲,独自走出车驾,示意臣下们起身说话,“天气如此寒冷,你们在宫门口迎接寡人便可,何须到城门外来?众位快快上车,我们回宫叙话。”

公子昭呆呆地望着面色苍白清瘦的父王,忍不住拿衣袖抹着眼泪,“孩儿听说父王曾身困燕北的旱海,缺水断粮吃尽苦楚……孩儿深恨自己未与元弟弟和潘弟弟一道随侍父王左右!”

姜元在一边插口道,“大兄,弟弟们奉命留守燕王城,并不能为父王分担几分劳苦,幸亏有霖弟弟和云……侍卫伴父王深入狄地,平息燕地的战祸!”

姜元这话一半是说的实话,另一半也是想向长兄表明他和姜潘并未借此机会在父王面前多献殷勤、显立战功,令公子昭放弃对他们的戒备。

公子昭果然松了口气,欲向另一边的风霖行礼,风霖急忙将姜昭的手扶住,“大兄,义父和各位兄长待小弟恩重如山,小弟粉身碎骨亦不能报答,何况这次北伐能得胜归来,全是靠大齐的威名和义父的神勇震慑了那帮无知的夷人。”

风霖连声称齐王为义父,擅明自己的身份与众公子不同;姬昭脸色终于宽慰了许多,还伸手为风霖整了整衣领。

齐王果然高兴,连连催着众人或上车或上马快速回宫;云夕嘟着嘴狠狠地瞪着风霖,“霖公子,说起漂亮话来一套一套地呀。”

“小夕!”风霖示意她小声些,“曾祖父说过:做人不可锋芒毕露,不然的话易被别人群起而攻之!我的心愿就是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周游天下;义父待我甚好,我择机报答以求心安,哪里想与这些王室公子争宠?”

云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风霖留给她一个清澈的笑脸,轻扬马鞭跟上前面的众位将军;云夕回味着他的笑意,整个人一下子就走进了春光里。

迎接王驾的乐师们就乘坐在一辆无篷大车上,随在齐王的车驾后面鼓乐;此时他们已奏响了大周宫乐:琴声典雅、竽笙悠扬、鼓瑟和和,缶埙之韵间或其中。

进了宫门,齐王便下令酉时初(下午五点)在议政殿设庆功宴,这次伴君北上的大夫们可以携妻儿参宴;众臣们知道主君一路辛劳,便跪拜后各自散去。

义诚君姬貂定定地望了两眼齐王,便随着卫开方去了前宫西园;齐王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后宫那些翘首以盼的莺莺燕燕,便无奈地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踏上肩辇去会见他的夫人们。

姜小白好容易把围坐在他身侧的夫人和女儿们的名字一一叫全,耐心地听她们诉说相思之苦;等到这帮女人消停下来,天色也快到酉时了;齐王的正妻周公主、徐夫人先后离世,在世时也都未育有子嗣;齐王再未另立君夫人,只封了六位侧夫人,六位如夫人各生了一位公子。

这次他特许这六位侧夫人一同参宴,六位夫人却同时露出失望的神情:主君一日不立世子,她们的身份就没有高低之分。

齐王来到大殿,朝臣们都已在殿中等候;六位侧夫人跪坐在齐王身后(只有正妻才可以与夫君同坐);齐王的右手边依旧是管大人的座榻,左手边却空着,不知那位向来张狂的义诚君去了哪里。

姜小白看着空****的右侧,不由得皱了皱眉,面上更添疲惫之色。

这时,大殿入口之处出现了两个淡紫的身影,一个抱着桐木筝、另一个持碧玉长笛,他们走到殿前向齐王行了一礼,分别盘膝坐在大殿两边。

齐王看到义诚君的身影,心情立时好转;他大笑几声,“义诚、开方,你们两个要为寡人奏上一曲?”

义诚君对姜小白微微一笑,向卫开方点头示意,两人同声奏响音调华丽的舞乐;这时,殿外鱼贯而入十数个俊美的少年,大夫们顿时吃惊到呼出声来!

这十几个手持木剑端正地跳着武舞《象箫》的男子,居然是齐王的公子们!

云夕在刚进大殿的时候,就听风霖说他有事要离开一刻钟;没想到此时风霖也赫然列在这帮跳舞的公子中间!他们各自身穿银白绣金色团形蟠龙纹的锦袍,用紫带抹额固住生丝一般的黑发,个个身形修长挺拔、令人一望立即生出飘飘出尘之感,但是细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观者立刻从云端跌回了尘埃!

这当中手脚合着舞曲节拍的只有两三人,他们都站在最前面,后面的人不时张望前方三人的动作,不免慢了半拍,所以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慌乱;这一舞应是临时起兴排练的,多数公子的手足都很僵硬,好在公子们长得都很精神,义诚君和卫开方的琴笛合奏也极精准,齐王忍住笑看得津津有味。

云夕只盯着风霖:他也不完全熟悉这支武舞的全部动作,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潇洒随意、矫健身姿,一下子吸引到殿上绝大数目光。

这次上大夫们是带着妻儿一同参宴的,云夕很敏锐地发觉那些中年美妇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锁定在风霖身上:霖公子出身圣族,放眼大周无人不敬;且是齐王义子,不会被卷入众公子争位的纷斗当中;实在是做女婿的最佳人选!这个发现令云夕心里很不舒服,如同自己珍爱的财宝被别人觊觎了一般。

云夕不悦地将视线从这些妇人脸上移开,望向大殿正中的齐王;齐王殿下此刻的眼神直直地盯在义诚君身上,而卫开方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义诚君的脸!

呃……卫国公子开方,他、他也喜欢貂大哥?云夕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众位公子一齐下跪向齐王叩头,“孩儿恭贺父王得胜回国!父王千岁!”

齐王板起脸,“看你们跳这完支舞比打一场仗还累啊,寡人要好好问问你们的礼乐师傅,是他们没好好教啊,还是你们不肯学啊?”

领头的姜昭用袖子抹了一把冷汗,“禀父王,礼师傅是用心教过的……”

齐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寡人的儿子们将来是要逐鹿天下的,你们能和和睦睦地走在一起,寡人就心满意足了,方才这舞足以显示出你们的一片孝心!每人赏一樽郁鬯!”

众公子接过酒人端来的香酒,谢过齐王之后一饮而尽,回到各自的坐榻。

卫开方把长笛插到腰际,不满地道,“主君,赏酒为什么没我们的份?”

齐王瞪他一眼,“组织他们跳这支舞定是你的主意吧。”

“主君,这回您是冤枉微臣了,这是义诚君的点子。”

义诚君难得地微笑道,“听闻主君在燕地这一战吃了许多苦,微臣没能在您身边守护,实在是愧疚不已!便与众公子商议着今晚无论如何得让您乐上一乐。”

齐王目光闪动,低声唤身边的酒人,“拿滚开的水烫一壶郁鬯来。”

卫开方知道义诚君体寒不宜饮冷酒,没想到齐王殿下也想得如此周到,想来是对义诚用情至深,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风霖坐到云夕身边,大口喝光了一杯热茶,“小夕,夫君的舞姿如何?可是丰姿卓绝、堪入美人之眼?”

云夕伸手在榻下拧了一把风霖的腿侧,“晚上回房也给你涂个黑脸,不成……再点几颗黑痣才好!”

风霖微微笑了,“这个大殿上除了宫女再没有别的姑娘,夕夕吃谁的醋?”

云夕皱着脸,“对面那些妇人就对你没安好心!哥哥,明天你和我一道回昆仑吧!我们家乡的气候四季如春,风景美不胜收,保管你去了再不想回中原来;我们就在那里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嗯……明天我就向义父禀明此事……喂,那个宫人端过来的菜好像是你喜欢的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和炮豚(炸、炖乳猪)?”

“啊?真的是!”云夕兴奋地搓搓手、扭了扭身子,忘记了继续方才的话题。

风霖隐隐地松了口气,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清楚了云夕的故乡青鸟国是女王为尊,云夕是青鸟女王唯一的女儿,自己若是向女王提出娶公主为妻,她会应允么?

云夕心满意足地扑在八珍小猪上,一往情深的样子比叫风霖为‘夫君’的时候有过而无不及。

风霖无奈地哼了一声,招手让宫人倒杯消食去腻的茶水来;云夕挟起一块豚肉,仔细地剔掉脆皮下的油脂,“哥哥,这块肉最嫩,张嘴,啊——”

风霖不再顾及对面众人的眼神,张口咬住那块豚肉,暗自握住云夕的另一只手:这是他爱到骨子里的小女孩,像他的生命一样珍贵,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自己都不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