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之将军红妆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安州城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入夜,一条黑色人影穿过东街来到郊外,在乱葬岗中几个起落,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悄然离去,第二日,东郊的梅林深处,多了四座新坟。

秦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也不是睡,只是迷迷糊糊的,仿佛做恶梦却又没梦到什么,青空默默的坐在一旁,面色萧索寂寥,这场灾难里,他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从此这世上,只能和她相依为命。

秦怀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青空,他和长空是父亲收养的孤儿,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们一身武功都是父亲亲授,父亲曾是宫里的御医,但祖父却是赫赫有名的武学大家,后来隐姓埋名,但秦家的家传武学仍然一代代传了下来,秦怀木木的看着青空,难怪父亲把秦枪九式传给她,没日没夜的督促她练习,青空学的是剑,他很努力,总是陪着她练习,青空很沉默,寡言而单纯,他从小的使命就是保护她,听命于她,所以秦怀早已习惯一转身就能看到青空沉默的站在身后,一次次的替她遮风挡雨。

秦怀看着青空苍白的脸,青空是她见过最俊俏的男子,比大哥还好看,可是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所以总是常年戴着斗笠,脸色显得病态的苍白,在别人眼中,青空的蓝瞳是妖,可她曾细细盯着青空的双瞳看过,那是纯澈的湛蓝,是天空的颜色,那是最美丽的眼睛。

青空看她醒来,端起桌上不知热了多少次的粥凑到她嘴边,秦怀嘴唇干裂,血丝渗了出来,青空用勺子小心翼翼的蘸了些热粥在她唇上来回摩擦,等她慢慢适应才一勺一勺喂她。

秦怀安静的吃着,她喉咙很痛,如同梗着一块石头,每咽一次都硌的生疼,但她眉头都不皱一下,默默的吞咽,到了后来血腥味在喉咙里弥漫开来,每咽一口都是血的味道。

青空默默的喂着,直到一碗粥见底,他将碗放着,抬了热水喂秦怀,秦怀就着喝了两口,青空放下碗,屋内静的发怵,青空有些无所适从,他已经习惯了吵闹的秦怀,他和秦怀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个地方都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心头发闷。

秦怀默默的盯着青空看了半晌,忽然扑进青空怀里,青空一愣,愈发手足无措,她从来是如向日葵一般灿烂的,坚韧顽强,几近倔强,从来没有这样软弱,他看着少女倚在胸前的脑袋,发髻散乱,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为她整理头发,一丝丝抚平抚顺,秦怀挪动了下,青空是温暖的,他的怀抱也是。

“青空,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相依为命,说好了,永远不准抛下对方。”闷在怀里的声音糯糯的,有着孩子的害怕,又有着少女的撒娇。

青空手微微一顿,又轻柔的拂过,眼神愈发温柔,他启唇轻喃:“好。”他的一生,只有她了。

多年后,叫做青空的少年回忆起那个大雪初停午后,回忆起少女单薄无助的祈求,还是会情不自禁的绽开笑颜。

青空的怀抱很温暖,秦怀总算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温度了,她思附良久,还是问起了青空关于父亲的事,父亲说让他去救四皇子,她一定会做到,可是她现在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

青空知道的并不多,只是说了秦先生年轻时是宫中太医,爱上了皇后身边的小宫女,也就是秦怀的母亲,但在宫中宫女想要出宫嫁人难如登天,两人相恋的事被皇后知道了,穆皇后说只要秦世御帮她办件事就放秦怀的母亲和秦世御走,秦世御禁不住**,在珍妃产子时动了手脚,珍妃大出血当场死亡,穆皇后的意思是让腹中皇子一并除去,但秦世御最后抵不过珍妃的苦苦哀求,还是让四皇子出生了,只是这孩子一出生就寒毒侵体,断然活不过二十五岁,穆皇后也就随他去了,还是放了秦世御和宫女出宫,秦家风风光光的在安州立家,安州离帝都不过百里,秦世御知道这是穆皇后的意思,皇宫中的争宠斗狠是个人都会心惊胆战,秦世御是聪明人,那件事之后就知道穆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放任自己,只要有人知道她的污点,她定会寝食难安,所以这些年处处小心,丝毫不涉朝廷,可是秦陌渐渐长大,一心想要从军卫国,最后禁不住从了他,他早知有今日,所以一切也早就打点好。

秦怀愣愣的听着,青空讲话向来言简意赅,很多细节都是她自己推敲出来的,难怪父亲如此反对哥哥入军营,她还在一旁联合哥哥软磨硬泡,最后才落下把柄,说起来,她仿佛才是罪人。

秦怀木讷的想了很久,终于理清了,想方设法灭了秦家的,这些年父亲一心防范的,是穆皇后,秦怀眼神一厉,明亮如刚刚离开母亲独面敌人的小兽锋利的牙齿,穆皇后!

青空看着秦怀眼里的锋芒,心木木的疼,却只是一点点握紧手中的剑柄。

两人相对无言,秦怀默然整理着思绪,青空定定看着她,思绪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秦怀才出声:“青空,我们去帝都吧。”

青空点点头,秦怀起身,随意的把散乱的青丝扎了个发髻,青空走过去轻轻解开,一丝丝理顺,熟稔的挽了个少年髻,青布带一绕就绾了起来,秦怀沉默的站着,青空心底喟叹,若在平时,她定会跳着取笑他,一个大男人还会绾发,她明明知道,这是为她而学,而今,她只是沉默,这沉默,不知要持续多久?

幸亏这安州无人知道她是秦家二小姐,秦怀和青空在街上快速穿行,秦家有个地窖,就在秦府下面,两人在小巷里穿梭了一阵,熟门熟路的从秦府后墙的矮门里钻了进去,那里面有许多珠宝,秦怀以前只当父亲把这当藏宝库了,现在才知这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她让青空挑了些轻便的带上,自己径自走到最里面的榴花乌木箱前,轻轻打开,里面是三截乌木,黝黑沉重,其中一截一端有着铮亮的枪尖,还拴着火红的穗子,枪尖上刻着两个小篆:惊蛰。

秦怀毫不犹豫的把穗子扯断,黝黑的乌木异常沉重,这是秦家世代传承的长枪,名惊蛰,它有三截拼成,共长一丈三寸,使用时以秦家独门手法拼接才能成一杆,秦怀找了布条缓缓包起来,惊蛰表面是乌木,内里是水银,重三十三斤,她从小练秦枪九式,拿在手中丝毫不觉吃力,想了想,又找些木灰碳泥把银亮的枪头擦暗,惊蛰枪头中空,使用时贯以内力便会发出声音扰乱敌心,声若闷雷惊天,故名惊蛰。

秦怀小心地把惊蛰捆在青布里,负在背上,又拿起箱底的几本书翻了几下,这是她从小看得书,早已背的的滚瓜烂熟,两本医书手札,是父亲的手记,还有三本兵书,这是她小时候爷爷送给她的,大概是爷爷搜罗的奇书,她只当故事来看,那些行军打仗的故事精彩无比,她看了又看,后来父亲把兵书没收了,只准她看医书,是青空帮她偷出来的,她长大了些,这些书都倒背如流了,就藏到这里压箱底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的把书放回箱子,青空在一旁看着,直到她起身朝他点头,两人才快速离开,临走前,青空想了很久,还是带着秦怀去东郊梅林看了那四座小小的坟墓,没有墓碑,现在风声鹤唳,谁接近秦家就是死,秦怀默默的伫立良久,猛然想起这其中一座便是青空的孪生哥哥,她愧疚的看了青空一眼,青空却只是呆呆看着远处的山光。

当夜两人雇了马车直奔靖安城,青空不知道秦怀要做什么,可是不论他做什么,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