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梁跃江一怔,直到梅姐喊他两遍,“梁经理,会议开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收拢情绪走向会议室。会议简短,散会后梁跃江在椅子上坐了会,他又看了一遍宋汉南的短信,[正跪着呢,我爸脾气大]。情况好像不太好,他想想也罢,回去了就好。他本打算回家睡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梅姐的话,于是告诉司机:“去景澜。”乐颜睡了午觉醒来,看到梁跃江端坐在客厅,睡意顿时清醒,“你,你来了?”梁跃江对她招了招手,“过来。”乐颜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又把头低下去,“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

”梁跃江问:“找我有事?”乐颜不做声,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沉默片刻伸出手握住她,“小颜,坐我旁边。”“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梁跃江拂开她额前的刘海,“很抱歉,我出差比较急没有告诉你。”乐颜点点头,揪着衣角松了又紧,应该是要习惯的,习惯这个男人的处事方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我妈妈下周想来看我。”她说。“哦,原来是这样。”梁跃江明白,“你带她好好玩,卧室的抽屉里有几张卡,你带着都划我账上。”乐颜鼓足了勇气,“我妈妈想来看看你,我跟她说了我们俩的事。

”他的沉默实在让人心慌,乐颜胆怯起来,头越来越低。梁跃江突然开口:“好。”一个字说得四平八稳,他的语气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乐颜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梁跃江接下来的话却把她脸上的笑容活生生掐死在半路。“我下周要出差,不能跟你妈妈见面。”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替我问好。”乐颜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石块击打在她心房,这种疼痛感让她连反驳要求的勇气都丧失。梁跃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的不在意,所以他也不愿意。

方式再委婉,也能让对方明白。乐颜的小心翼翼都含了委屈,“出差能推迟吗?或者我让我妈早点来。”她声音小了下去,“她年纪大了,来一趟不容易。”我不想她失望。梁跃江没什么表情,手机响了是他的电话。乐颜看到他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我知道了,好,我就过来。”他起身就要走,“我有事先走,带你妈妈好好玩,可以住这里,也可以住酒店,卡在抽屉里你自己用。”“你去哪?”乐颜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梁跃江竟告诉她,“我父亲找我。”乐颜觉得有些话不必多说了,甚至连自己对他的意义都不用去质疑和求证,从一开始,梁跃江就没隐瞒过她什么,如果说她对他的意义,大概就是在她身上找一种似曾相识。

她在梁跃江生活里的存在感,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找影子。梁跃江的父亲前几年身体很不好,因为老伴的过世伤心费神,去国外修养近日才回R市。梁跃江赶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坐等在车里。“去你宋叔家里吃饭。”梁父声音厚重,“我和你宋叔几年不见。”梁跃江点了根烟,划火柴的时候低下头,“宋叔今天家里可能有事要处理,要不我们改天?”梁父说:“就今天,我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处理。”梁跃江掐熄才抽几口的烟,“好,去。”宋家的位置不算太偏僻,闹中取静,葱郁梧桐一条小路延伸,过了两道大门就能看到房子所在。

老远就看到宋叔在门口等,见到往日一起拼搏的兄弟,他动容走去,加起来过百的两人一人一拳头,然后朗声大笑。梁跃江跟在身后,宋叔一直没有看他。宋汉南叫住他,“你也来了?”“嗯?”梁跃江反应过来,“过来吃饭。”宋汉南小声问:“你在哪儿找到她的?”“宁城。”梁跃江想到什么,又说:“我没有去找她,偶然碰到的。”“我姐现在还跪在那,我爸真发火了。”宋汉南拍拍他的肩,“无无论如何都谢谢你把她带回来。”一进门,梁跃江就看到右边偏厅的人,她跪在宋家祖宗灵位前,背脊挺得笔直。

他再一次踏进这个家,家居摆设的格局都没有变,梁跃江把目光收回,苏姨和汉南坐一起,父亲和宋叔坐主位。梁跃江这个位置正好面对宋允清。她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跪在那。聊天的内容梁跃江没有听进去,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麻团一样乱。宋叔和父亲相谈甚欢,得到妈妈的眼神暗示,宋汉南起身向姐姐走去。宋子休看到了,没有制止算是默认。宋允清被弟弟扶起,她抓紧他的手臂,起来的时候没站稳,稳了好久才直起背。“脚麻不麻?”汉南小声。允清点点头,她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走到大厅,宋子休的脸色很严肃,他还没有消气。

“梁伯伯您好。”宋允清面色很疲惫,她就站在梁跃江旁边,一个手掌的距离都不到。“好,好。”梁叙直点头,“清清啊,梁伯好久没见你了。”宋允清笑,“是我不好,没有经常去看您。”然后都不说话了,两家子人围在一起,沉默里塞满的东西,过去谁都知道,现在再聚,对比之下所带来的落差更大。“妈妈,我先上去了。”宋允清声音变小,“爸,我先上去。”宋汉南呵呵笑,“爸妈,梁伯,我跟她上去拿点东西。”他跟在姐姐身后,见她来回打量自己的卧室,“每天都会来打扫,东西都没动过,怎么样?还习惯吧?”宋允清摸着桌子上的招财猫,“是没变。

”“爸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宋汉南给她倒了杯水,“如果是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估计今天就挨鞭子了。”她笑笑不说话,坐在**不想动,跪了三小时腿真疼。“还走么?”宋汉南问出最想问的。她摇头,看着弟弟,“小汉,辛苦你了。”他笑出了声,“有什么好苦的?只是你呢,辛苦吗?”允清还是摇头,脸上有了不自然,宋汉南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表情上找出些什么。门外的声音让宋汉南耸肩,“下去吧,开饭了,以后再说。”这顿饭她吃得局促不安,扒了两口兴致缺缺,她坐在父亲身边,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多了几分陌生。

碗里的饭粒被她扒来扒去,一碗汤凉透了也没动勺,气氛其实挺轻松,几年未见的挚交有说不完的过去,汉南也是来话的人,梁跃江偶尔也会说几句,最沉默的,便是她了。“喝。”宋允清手一僵,宋子休把刚才盛的汤推到她面前,冷冷淡淡的。碗里的热气浮了上来,她眼睛又酸又湿,拿起汤勺乖乖喝。刚才回到家,弟弟把她护在身后,轻松的语气说:“爸妈,姐回来喽!”还不忘对她眨眨眼,“别紧张啊,没事的,他们顶多骂你两句。”倒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怒其不争的场景,父母都很平静,她开口叫爸妈也没得到回应。

后来进了门,爸爸突然转过身,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偏厅走。“跪下。”宋允清愣了半天,汉南也傻了。“嘶!”她痛呼,宋子休用膝盖狠狠顶她的腿,一软,自己真的跪了下去。“女儿没教好是我的错,宋允清,有家不回我没教过你,给我跪在这里反省,你太不像话!”父亲头也不回,他是真的生气,或者是恨铁不成钢。他对这个小女儿的宠爱那么多,在她身上放了太多牵挂,所以伤起心来,总是加倍疼痛。父亲的疼爱,是怒极之后,仍然愿意为你盛一碗热汤,*饭后她回到房间,敲门声让她以为是弟弟,哪知门外站着梁跃江的爸爸。

她一愣,然后笑着说:“梁伯伯,您进来坐。”“清清,我好久没见你了,大概有……两年?”“两年半。”她轻声。“原来这么久了。”梁伯笑,“你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允清低下头,叫了声“梁伯伯。”她当然清楚,长辈来找自己绝不是为了聊这些有的没的。“哎。”梁伯叹气,“小清,自从小江的母亲过世,我身体就一直不好在国外也没管他,你和小江我从小看着长大,其实我和他妈妈一样,打心眼地喜欢你,小江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的是福气。”他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是小江不懂事,闹出那样的事,他不懂事,哎,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其实我这次回来,对你父亲都心有愧疚。

小清,这么多年了,梁伯伯就跟你说一句对不起,那混小子脑袋少根筋,纪妈妈可喜欢你了。”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触到伤心事他一脸动容。宋允清心里也难受,梁母去世前也很宠她,经常教训自己的儿子,“你敢欺负她啊,我拿扫帚打你。”梁母姓纪,两人订婚后,允清就改口叫“纪妈妈”把她哄得一脸舒坦,常打趣,“什么时候把第一个字去掉才好。”后来她病逝,小清哭的撕心裂肺,梁跃江也跟废了一样。其实这些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但偏偏像刚发生不久一样。

“梁伯伯您千万别这样说,没有对不起。”宋允清低下头,“不合适的,才各自选择,真的没什么。”梁伯伯走的时候,允清也下楼去送,她和弟弟站在父母身后,从大门到外坪有段距离,梁跃江放慢了脚步,和宋汉南并肩。“姐?”叫了三遍,宋允清才回神,“啊?什么?”宋汉南皱眉,“想什么呢,就问你要不要去看画展,那个叫什么费斯的,你喜欢吧?我这有票。”“不去。”她的语气陡然转冷。梁跃江双手插袋,听到这话眉头也是一皱。宋汉南被长辈叫去时,梁跃江离她更近,她自觉地往旁挪了两步。

“宋允清。”他叫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有东西在我这里。”她猛地转头,终于看他了。“你……”“再见。”梁跃江没看她一眼,快步向前和父亲一起上车离开。宋允清郁闷在原地,半小时后,她收到短信,[是戒指,明天10点见,梁跃江。]其实天早就黑了,但她觉得这一刻,天色才昏昏暗暗压了下来。是冯迟的戒指,他们的婚戒,自冯迟离开,她就把戒指用链子穿了起来戴在脖子上,在宁城,和梁跃江在酒店拉扯,估计是那个时候扯落的。她发现戒指不见,也是在下了飞机后,坐在弟弟的车上急得团团转。

没想到是在梁跃江那。这两年,宋允清想过一百种可能,偶尔也会想起梁跃江,心里便会有一个声音轻轻叫嚣,就算你的生活有一千种可能,梁跃江三个字也绝不可能。那些一塌糊涂的过去,她不想再提。*宋允清一向守时,比梁跃江早到了十分钟,是在东街的商场门口,两年没回R市真的变了很多,按照记忆里的路找去,竟然找错了方向。这像是一个陌生城市,她是一个需要花时间慢慢适应融入的人。商场门口的喷水池很漂亮,允清看着发了呆,直到梁跃江叫她“宋允清”才回过神。

刚才的迷惘神情瞬间被警惕和防备取代。梁跃江不由皱眉。“给我吧。”她把手伸向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梁跃江看着她,也不动。宋允清的手一分一分收回,冷冷盯他一眼转身就要走。“骗子。”轻飘飘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念出,如铁锤重砸在梁跃江的心里。他突然的动作让她尖叫,“你干什么!”梁跃江掐住她的手臂狠狠往身前拖,“我不是骗子!收回你刚才的话!”“那你把东西还我。”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还就是骗子。”“认为我是骗子你还来,你还敢相信我,死性不改。

”梁跃江冷声,掐住她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这句话太敏感,或轻或重拨弄着她心里的旧伤,宋允清突然笑了,“谁说我是相信你了?我在意的不是你,在我心里,戒指比你重要,你明白了么,我是为戒指来的,我和他的东西不想放你这里,脏。”周遭的热闹都被隐形,他们之间只留长久的沉默,那种窒息紧闭的感觉一下子汹涌而至,梁跃江却笑了,看的宋允清毛骨悚然。他从衣袋里把东西拿了出来,链子很亮,是宋允清再熟悉不过的。“我是骗子吗?”梁跃江把手腾空,只要松手,它就会掉到水里。

“梁跃江你干什么!”他淡淡开口,“你嫌脏,我就扔了。”“梁跃江我会讨厌你。”“我不扔,你就会喜欢我?”宋允清瞬间兵败山倒,她看着他,无奈也无力。梁跃江突然说:“求我,你求我,我就还给……”“我求你。”她轻声说:“梁跃江,我求你。”他僵硬,握着她的手一分分松开,整个人抽空了力气般惶然无措。宋允清刚想伸手去接链子,“噗通”一声,亮光一晃,链子被扔去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