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

梁跃江一遍一遍地重复,“小清,你别恨我,你也不要忘记我。”想到除了恨,她再无惦记他的理由,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他半醉半醒间的一个假设,梁跃江一想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梅姐心里直喊作孽,和司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梁跃江架到车上,他趴在座椅上一直干呕,大喊浑身都疼。

“把老板送去医院吧?会不会是酒精中毒了。”司机有点惧怕。

梅姐点点头,面纸都擦了一大半,梁跃江头发上都沾了污渍,黄绿的**浓稠一片,到了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很不耐烦,指挥着他们把梁跃江弄到**,拿着听诊器动作不太轻柔。

胸口一凉,梁跃江倏地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让医生吓大跳,“怎么着?你俩快把他手按住,发酒疯打人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

梁跃江嘀咕一个名字,梅姐离他最近,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倒了下去,蜷成一团捂着腹部沉沉睡去。

司机在这守着,梅姐估摸着明天的航班要改签了,真是一个折腾的夜晚,她看着睡死的梁跃江,“老板你这是何必呢,哎。”

梅姐清早买了粥,回到医院,梁跃江已经不见。司机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转个身人就没了,梅姐心里“咯噔”一下,大概猜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宋允清一夜也没有睡,黎明时分她想明白了,来宁城本是找人,她没有想过见到梁跃江,更想不到见面了会是这样,从惊慌失措到镇定,再到全然失控,梁跃江就像是一根导火线,他说了那个“死”字,激怒了她的平静,或者,这是一个理由,那些过去她介意,她心里有疙瘩,一直有。

六点她打算去机场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她一开门就看到梁跃江站在那,“宋允清。”

他高她一个头,这样的距离,梁跃江身上的味道都闻得到,烟酒气息混在一起不算好闻,他说:“我送你回家。”

允清避之不及,她进一步,他就挡住,她向前走,他双手撑在门板上,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

“让开。”

他不应,伸手去夺她的行李,“你必须回家。”

她不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也不费口舌和他争执,就这么沉默着。见他不让,索性把行李都放手不管,坐去沙发上就这么跟梁跃江耗着。

门口有动静,允清侧头一看,浑身都紧绷起来,梁跃江大步走向她,沉着脸眉眼里全是坚决。

“梁跃江你干什么!”还没说完,允清“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被他拎了起来,梁跃江揽紧她的双臂,把人往地上大力拽。

酒店铺着地毯,厚厚一层也不至于磕得疼,允清挣扎乱踢,“你干什么!你绑我干什么!梁跃江你……”

“带你回家。”他面不改色,来之前准备好的绑带很结实,允清的指甲狠狠滑过他的侧脸,尖锐一疼才让他微微皱眉,手上的动作更迅速。

“你变态!”允清眼一红,嘴竟被软布塞住了,她衣服乱得很,坐在地上手脚反绑狼狈不堪。梁跃江也是热得一身汗,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变态,只为你变态。”

允清身子一轻,被梁跃江拦腰抱起像个沙袋一样扛在肩上,出门时瞥见一旁的行李,他空出一只手提着就走。

她这一刻是极其讨厌他的。腹腔里憋着气,摁在梁跃江的肩上,这个动作让她几近呕吐。他冷冷地说:“别再乱动,摔下来别叫疼。”

允清身体扭曲,一生从未被这般对待,骂不得,动不得,被这男人牵制着,她鼻子一酸,可不是吗,从小到大,都被他牵制着,

梁跃江一僵,这细小的抽泣极力压制,她不动了,软泥一样依附在他身上,梁跃江把她放上车,伸手理了理她乱了的头发,允清满眼泪水,梁跃江替她摘了嘴里的软布,她声音哽咽:“我手很疼,你绑着我,手好疼。”

“我本来就是要回家的,我早上去赶最早的航班。”

梁跃江一愣,手停在她嘴边动弹不得,“你可以告诉我的。”

“你也没有问我。”允清别过头,“你从来不问,从来都是这样。”

梁跃江默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允清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梁跃江低头说:“给我看看你的手,哪里疼了?”

允清的眼圈更红,她不敢动,怕一动,泪水就滚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早班飞机,下午两点才到R市,梅姐舒了口气,菩萨保佑,飞机上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在宁城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梁跃江有点不正常的倾向。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宋,心里也是一阵惋惜。

“我告诉汉南你回来了,他会来接你,这么久没回去,总得有个中间人帮着调和。”梁跃江想了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你妈妈没有生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家,不管你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梁跃江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我方式过激了,你别介意,总之你回家就好,苏姨她很想你。”

“允清再见,祝你过得好。”

梁跃江对她挥挥手,叫住一旁的梅姐,“先回公司,帮我通知赵经理开会。”

允清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她甚至来不及点头,梁跃江已早早甩给她一个背影。

梁跃江在讲客气,理性告诉他应该疏离。梅姐昨晚的话说得对,“你自己的生活一团乱,凭什么又要把她拉下水?”

宋允清不知道冯迟已经去了,梁跃江接到昨晚那通电话,心就悬在半空一直没着地,他死了,他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那这一年谁在照顾她,她身体又不好,和家里只是通电话,宋氏和梁家到底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宋叔的态度一直那样,倒是苏姨还与以前一样,叫他小江,时常关心也会和他唠叨家常。

大概心有忌讳,苏妈妈很少谈及女儿,有时候情绪收不住了也只是中断话题,梁跃江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大都沉默以对。

他和她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却还是千丝万缕不得忘记。

她结婚,嫁人,是冯迟的妻。懂事这个词总是来得比较迟,梁跃江一点一点懂得什么是失去和追悔莫及。

他第一次一个人去母亲坟前上香,碑上的遗照是母亲最美的相片,梁跃江说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儿子没有用,把媳妇丢了。”

梁跃江低着头,他的孩子气再也没人买账了。

梅姐犹豫了半天,“你让她在机场等啊?要不送她回家吧?”梁跃江不做声,开车前往机场看了看,说:“走。”

“冯迟也怪可惜的,才三十一岁,小宋也可怜啊,嫁人才多久丈夫就……”

“她还不知道。”

梅姐倒吸气,“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冯迟死了。”梁跃江揉着太阳穴,“冯迟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也对,那时候清远堂刚开拓新市场,如果消息传出,不知要引起多少动**,他工作的交接需要时间,时间本就不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

梁跃江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半点消息,还以为他……”

“以为他和小宋隐居国外了?”梅姐不由感叹,“你这感情还够坎坷的,只是为什么,连小宋都不知道冯迟的事?”

梁跃江靠着车枕闭目养神,平静道:“我不清楚。”

他心里苦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梁跃江不得不承认,冯迟爱宋允清,比他会爱,真心疼一个人,就是不希望她受半点疼。

“哎,我倒觉得小宋肯定知道的,只是没有见到真实的东西,所以假装不知道。”梅姐叹气,“女人傻起来,还真的没法拉回头,浑身的拧劲跟头蛮牛一样。”

梁跃江没再说话,闭着眼睛像在睡觉,藏在身侧的手其实早握成了拳头,如果她真的知道只是不肯承认———

这是一种假装,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因为假装的背后,有她不肯放弃的希望。

“哦,对了!”梅姐晃了晃手机,“我要跟你说两件事。”梁跃江睁开眼,集中了精神。

“一,乐小姐打电话到公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好像很急;二,批我年假,二十天我分两次休,这次批十天。”梅姐笑眯眯的,“回新西兰陪老公。”

梁跃江“嗯”了声,笑着问:“陪老公?你让萧腾打电话给我,他说是,我就批。”

“怎的,你俩还通个气先呢?昨晚你喝醉在垃圾桶旁边,要不是我,你大概已被送到垃圾站了。”

“呵呵,好,你放假,十天,我不算你年假。”梁跃江开着玩笑,“扣工资奖金就行。”

梅姐呵斥,“压榨员工啊!”她随手整理着资料,提醒他,“Reason说乐小姐好像挺急着找你,你上点心啊,真是,连私人电话都不告诉女朋友,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

梁跃江长舒一口气,继续闭目,“嗯,先开会。”

到公司的时候收到宋汉南发的短信:[谢了]

梁跃江打了“不用”两个字,手指一顿,他又删除,发去三个字,[她还好?]

宋汉南:[正跪着,我爸脾气大。]

梁跃江一怔,直到梅姐喊他两遍,“梁经理,会议开始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收拢思维走向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