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每个周都会把病人组织起来到院中心的大草坪上舒缓身心,这个并不是硬性的,但是阿肯却每次都会参与,甚至是渴望参与,原因就是时候人特别多,他可以显摆一切想显摆的东西。

现在大家都在活动,但是他显得特别抢眼:他在大草坪上又蹦又跳,周围站着几名护士看着他,防止他趴下去吃那些草。他把土挖出来往自己身上倒,摘一两朵花往头上别,躺在地上从草坪一头滚到另一头;忽然,他又一步作两步跑到人更多的地方去表演自己的“天舞”(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双手一上一下地摇摆,慢慢加速,想象自己是个摩天轮;他捋捋胡子(实际上他没有胡子),“可怜巴巴的凡人”,带着俯视一切的语气感叹,继而又开始对着大地点穴,自称“上帝之子”。

最初阿肯并不会做出这些动作,但住院生活很快便让他觉得普通而又乏味。他认为自己既然是上帝之子,势必要有一些奇特的举动才能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为此,阿肯寻思了很久,最后决定鼓弄一些旁人不做的诡异动作以彰显自己的生而不凡。但是,时间长了,阿肯却渐渐真的觉得自己创造的这个毫无意义的行为就是上帝之子该有的东西,倘若不跳就是有违天意。他自我麻痹,不但未曾察觉,反倒信以为真了。不过阿肯也并非自娱自乐:时常有一个孩子喜欢戴着黑色鸭舌帽躲在人群中观看并模仿阿肯。

阿肯今天有些疲惫,早早就靠着坐下来极目养神了。

红彤彤的天空中,一轮光彩夺目的巨大太阳像醉汉的面孔般涨得通红地从树后冉冉升起,推出的阳光在人群之中簌簌作响,小孩挪动的身影也在一瞬间被射在了地上。她举起双臂推动地上的土,脚用力地跺动,轻轻跃起,摇头晃脑。这些动作是以往阿肯接下来要做的。

阿肯的目光被跃动的影子捕捉了,他津津有味地欣赏了

一会儿,却发现这些动作格外熟悉。意识到自己的“创举”被抄袭了的阿肯瞬间怒发冲冠,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对自己神舞的恶意亵渎。他一怒之下冲到孩子面前准备痛骂一顿。

“你过来我这儿,我命令你马上过来!”阿肯对着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不停大吼。

起初孩子陶醉在自己的舞蹈中没有听见阿肯的喊叫,当她与阿肯四目相对的瞬间才意识到阿肯在叫她。这样粗暴无礼的命令却使她激动起来,她抬起双臂旋转着到了阿肯那里,快活地摩擦双手,鞋子上的泥土掉落下来。

“徒儿李雨晴参见师傅!”她面带微笑地来到阿肯面前,一手抱拳,另一只手搭在上面。

阿肯听到备受尊重的话心情变魔术般的大好,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怜爱地摸摸孩子的头,煞有介事地连连说道“好好好”。可就在摸头的一瞬间,四只眼睛亲密对视,一种熟悉的寒凉却由手直冲身体。“怎么没有人啊?”阿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两人之间的阳光变得低沉昏暗,发出哔哔剥剥的嘈杂声。小孩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肯,眼神空洞而浑浊,似乎分明盯着些东西,却毫无目光的聚焦。

“天上的仙姑娘降临咯!”阿肯又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了这句没有荒诞的话,但是孩子却激动得连连点头。

孩子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和阿肯纠缠在一起,感到惊恐与不安,立马走上来拉走了她。那是一对穿着打扮极为阔绰的夫妇,戴着金戒指和金项链,旁边跟着保姆,身上的穿用也无一不是名牌。

她的父母一把抓住袖子想拉走她,但是孩子却拼了命想挣脱。她的爸爸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抱起,抬回了病房。孩子离开的时候,暗淡的余光落在阿肯的脸庞上。

阿肯被这个架势惊呆了,他躺在草地上想着那个孩子,想着自己

小时候。

阿肯是个留守儿童,衣食住行从小就要自己做主:捡到地上的红薯皮可以吃一下午,运气好看到有吃了一半的方便面可以当作三天的粮食,上学的时候多半是在田里捡东西准备放学去卖掉,最崇拜的是隔壁家一口气可以打三个孩子的大哥哥。衣服是父母买的最大的那种,下一次穿新的则要等父母三四年后回来更新。淘气是男孩子的天性,但是阿肯比较倒霉,他不论是被打还是因为打了别人被揍都没人管,回家告诉奶奶,反倒要被责备不懂事。在这样冷漠的环境中成长到导致十三四岁,阿肯便终止学业孤身来到大城市了,大概也是因为这种环境导致他既缺爱也不会爱别人。

一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寒冷取代了温暖,冷风取代了朝阳,树叶在风中纷纷零落,像一群飞鸟似的在空中飞舞。一股刺骨的寒风扑入阿肯的体内,使他觉得冷如针刺,眼泪流了出来。

阿肯站起来拖着软弱的步子走回了病房,一阵梳洗后便躺在了空**的病**。渐渐地,他对童年的回忆淡却了,隐隐作现的只剩下孤零零的况味,就像疾风中的落叶刺狠狠地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划过。他看了看静谧的周遭,心中产生一种潜伏许久的忧郁,对生活感动朦胧的幻灭-----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除了体格的强壮外,其他的似乎都没改变。他觉得自己像遗落世间的战士,孤苦伶仃却不敢向旁人伸出援手,心里总是蛰伏着一种病态的防卫与敌意。

这一天明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是为什么那个孩子会让自己想到小时候呢?心情平复下来的阿肯回放着今天做的事情疑惑不解,他似乎看见自己和这个孩子之间有一条不可捉摸的连线,穿过孩子的头颅和阿肯的手,在冰一般的眼里绕成一股,延展向了空茫。

那双眼睛在阿肯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伴着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