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里阿肯去了老街照相馆许多次,但都只是远远在门口徘徊,不曾进去。他既迫切地想探清所有的真相,又心甘情愿蒙在鼓里。这个中年男人和一年前相比,身体已经衰弱得连走路都拖曳,轻而易举就产生飘飘忽忽的错觉。

他总是想起过去和住院的事情,虽然他以往也喜欢拿着这些夸夸其谈,但现在感觉不一样了,按理说过去的日子延伸得更加遥远了,住院的日子也曲折得难以置信,却一点点扣在了心上,扎扎实实地踩出了脚印。

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那家照相馆,金发大眼的老板娘正埋头对着电脑修改着客人的照片。阿肯站在她的后面,头发半束着悬在白皙的肩膀上,小巧的耳朵贴在秀气的脸庞边,除了脖颈有些外突以外都和当年风花雪夜时没什么两样。

“老板娘,我要拍张照片。”

“好的,稍等一下,您要拍什么照片呢?”

“全家福。”

“哦,是要我们上您家拍摄呢,还是您和家人来到店铺拍摄?”

“我已经拍好了,要洗照片。”

“哦,好的,您带了底片吗?”

“没有。”

甄心没有再搭理,继续埋头滑动鼠标点击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已经放在这里了。”

“哦,您应该早点说的嘛,”她笑脸盈盈地转过身来,看见阿肯,脸僵住了。

“好久不见,伊伊。”阿肯冷静地笑了笑。

伊伊没有说话,心慌意乱,脸变得血红。

阿肯温柔地走上去捏住她的耳根,搓了搓,又钩住食指在她直挺的鼻子上滑了滑,碰到她的嘴边,小心地扣动嘴唇。他迷人的眼睛露出令人沉醉的微笑,闪烁着光芒。

伊伊的身体瞬间柔软了,她感到脚软绵绵的,手像被牵线似的不听使唤地上下**,如同坠入了一张梦幻的相片。

“好久不见,真真。”

“你还是这么漂亮。”

伊伊听到这句话心瞬间就酥软了,她仿佛回到了山花烂漫时牵着王真的手漫步风雪的时候,仿佛听见了梨花落雨时分王真咬住自己耳朵轻飘飘的吹气,仿佛躺在梦幻城堡里穿着蕾丝纱裙等待王真的爱抚。伊伊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曾经深爱过王真,不管是他野性的男人魅力,还是他挥金如土的家财万贯。

她的手指慢慢划到阿肯的手臂上,像迷路的小兔一样慢慢地婆娑着,脚步慢慢移进,脚尖慢慢靠前。

阿肯的脸突然变得铁青,往后退了两三步,严肃地说:“照片在哪里?”

伊伊被这反差惊讶到,她像受骗似的感到愤怒,敷衍一句:“什么照片?”

“你给丽芳的照片。”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逼丽芳离婚的照片,交出来。”

“我逼丽芳离婚

?可笑,逼她的不是你吗?”

阿肯哑语,无话可说。伊伊说的一点也不错,把丽芳逼上离婚路途的不是自己吗?

伊伊见阿肯无话可说反倒有些得意起来,继续说道:“你们这些男人自己惹得祸不敢面对,偏偏怪到我们女人头上。”

阿肯的脑海有些凌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许多问题:那张照片真的存在吗?当年爱的到底是丽芳,还是带着伊伊面孔的丽芳,还是彻头彻尾就是伊伊或者其他女人?那些悲哀凄惨的童年生活和酸甜相遇真的存在吗,还是从头至尾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想?那些风花雪夜和山花烂漫真的存在吗,还是从头至尾就是在铁皮屋对着冰冷墙壁的猜想?那些经历的种种真的存在吗?此时的场景真的存在吗?如果这些所有的存在都存在的话,那它们又到哪里去了呢?到底是时间在流动物体原地不动,还是物体瞬息万变时间始终静止?

“我们在一起过吗?”阿肯突然问道。

伊伊对这莫名奇妙的问题感到气愤,轻蔑地说:“穷人没胆,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就算了。

“我们上过床吗?”

“没有,一直是你一个人自娱自乐。”

“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吗?”阿肯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两个字被重重地强调。

“有病。”伊伊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操弄她的电脑。

阿肯突然凑上前去,蹲下来亲了一口伊伊漂亮的脸蛋。

伊伊被吓得一把推开他,嚷嚷道:“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这里是公众场合,不是夜总会。”

“我刚刚亲你了吗?”阿肯又问道。

伊伊彻底被激怒了,她一脚狠狠地踹到阿肯的膝盖,骂道:“天道有轮回,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阔少爷了,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不考虑清楚了。见过流氓,没见过这么流氓的。”

“你刚踹我了吗?我膝盖很疼是真的疼吗?”

伊伊再也不说话了,她认为阿肯彻底疯了,一把把阿肯推出门外,警告他:“不要再让老娘看到你!”

阿肯没有回击,也没有离开,他走到店铺门口的台阶上坐下,闷闷地看着路上的行人。

街道上人群来来往往,在高大的路灯边,他听见有人踢了一个易拉罐碰撞它发出哐呲哐呲的响声;在翘起的地砖上,他看到有人踩过使得那块灰色的水泥块上下撬动;在绿色的垃圾桶旁,他从行人的掩鼻而过问到发出来的阵阵恶臭。而这些真的存在吗?到底是在做梦还是我们从来就活在梦里?来来往往穿梭街道中流逝的是时间还是人群?

伊伊在照相馆里看着阿肯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肯。她的爱情来得瞬息去得瞬息,使她如坠烟雾里,来不及思考。

日上三竿,阿肯在台阶上坐得疲乏,居然睡着了。不过也许要问,真的是睡

着了还是从来没醒过,或者说根本没有睡和醒这些概念?

一个齐肩短发的女人正在拨弄手上的手机,笑得合不拢嘴。

“老公啊,我好累哦。”

“乖啊,晚上就去你那里陪你散散心。”

“老公啊,我好饿哦。”

“乖啊,待会儿一起去吃好的。”

阿肯走上前去,低下头看了看对方,不出所料就是王真。他对这些行为感到无语,便四处晃**起来。这间屋子和前阵子去到的李兰家相差无几,除了有一两件名牌品以外简陋不已。他走到一个角落的收纳盒前,发现有些文件和照片。

阿肯小心翼翼地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上次看到的那份收据;他又随意地看了看相片,吓得坐到了地上:照片上伊伊和一对老夫妇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着,老妇人就是所谓的梅姐,而老头是----阿肯的爷爷!

蓦地,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肢解了,一种模糊不清的眩晕和不真实从指尖传到了他的头部。他疯狂地鸣叫想把一切叫破,但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听得见;他狂暴地撕扯自己的衣服,但除了他以外没人能感受到这份寒凉。他冲到了伊伊面前,真真正正疯子般地对她拳打脚踢,但除了穿透伊伊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看着伊伊躺在沙发上焦急等待回复的样子,感到无边无际的作呕;他翻动茶几上的手机,看见了丽芳所说的那张照片-----他、洛亚、伊伊和爷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除了梅姐的位置被放上了王真以外,毫无修图痕迹。伊伊美滋滋地躺在沙发上,就仿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拥有倾城的容貌,聪慧的儿子,英俊的阔绰丈夫和一个完满的家庭。

“喂!醒醒,赶紧走开,我老公要来替班了。”阿肯被甄心踹醒了。

他带着浓烈的仇意看着她,狠狠地扇了伊伊一巴掌,大声吼叫道:“把照片给我!给我!给我!”

“你有病啊,什么照片?没有就是没有!”伊伊扯住阿肯的衣领,用手指狠狠地扎进去,渗出了血,仿佛对这个男人有着血海深仇。

阿肯直接把伊伊推倒在地上,野蛮地撕扯她,丧失了理智似地狂吼:“贱女人,把照片给我!给我!”

行人看得目瞪口呆,涌上前去把他们分开。

就在众人围聚在照相馆门前纷纷劝说时,一个男人推开人群走了进来。

林志强看见阿肯,吓得往后连退两步,仿佛一只被击中的小鸟。

“是你?你那么怕我,你也知道我爷爷的存在对吧?”阿肯看见林志强,平息的怒火瞬间被再一次点燃,怒气更加势不可挡。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拿起椅子疯狂地砸打电脑、玻璃柜和挂相,仿佛是对被欺骗的怒不可遏,又仿佛是对周围真实存在与否的变态确认。

群众拨打了110,在警察的作用下,三个人都被带回了警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