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阿肯莫名其妙地梦到了父母的家。

他熟悉地走在那间房子里,墙上的全家福已经摘了下来(阿肯的全家福没有阿肯),鞋柜里只有他弟弟的几双鞋子,酒架上堆积着他弟弟从小到大的荣誉(阿肯这辈子连一张进步奖都没拿到过),沙发上仿佛还躺着他的父母,桌子也仿佛还是大年夜他弟弟对他颐指气使的样子。阿肯的心察觉到刀割般的疼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尽管对这个完全不把阿肯放眼里的家没有多大感情,但想到血脉却还是会瑟瑟发抖。

“亲爱的,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把那个小姑娘威慑住了!小妮子,敢和我作对。”阿肯弟弟发出的得意洋洋的怪笑。

“哈哈,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母女俩,下贱样子也想成凤凰,有人看得起都不错了。”罗玲低俗的声音让阿肯想冲进去把她暴揍一顿。

他们的言语里充满了热切的柔情和残暴的兽性,像弹珠台上横冲直撞的两颗没有主张的球一样随心所欲。阿肯在门外坐了一会儿,娇嗔和嗷叫使他的内心拧作一团,非常愤怒。两人低俗而下贱的对话在他耳边哔哔作响,恍如大粒的雨点阵阵打在他的脸上,脸部和心理都湿淋淋地挂着悲哀。

窗外的云层黑黝黝地低压,一片接着一片,遮住了月亮银白色的光芒;大风萧萧地怒啸着,重重地拍击着窗户。突如其来的寒意使得阿肯站起身来直哆嗦,他双手放在胸前做出舒缓的动作,走向了空****的楼道。他的两条腿好像直发软,手好像不受控制,心绕成一股绳子,极度痛苦地渴望展开。接着,他悄悄掩上了门,不知道是梦话还是实话,说道:“以父之名,以父之名。”

当天晚上,阿肯回到病房,通过老伎俩回了趟老家。

阿肯的祖屋很早就被他弟弟卖给了别人,门口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丛杂草和两棵自力更生的石榴树。

阿肯没有进到屋子里面,他按照听说的位置,找到了李兰的家:光景并不比阿肯家的强到哪里去,门口除了一棵老朽的树干一动不动以外,没有旁的什么风景。

他在门口等候了一刻钟,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后,便从窗户爬了进去。

里面极其陈旧,房梁结满了蜘蛛网,地砖也悉数翘裂。墙角堆积了一些破铜烂铁,和一双被老鼠啃坏的手套。阿肯捂住鼻子,仔仔细细地搜查这所房子,想找到他弟弟当年留在这里的证据,但除了叽叽作响的坏了的电

灯以外一无所获。他随地坐了下来,毫无希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双臂松软下垂,脸部青黑昏暗,像衰老了十年。

突然,阿肯发现有一块地砖突起,在月光的洒**下闪闪发光。这是水泥砖,就算时间隔了很久也应该是裂开,而不可能突出来的。他疑惑地走上去搬开了那个地砖,发现里面有几张印有指纹的收据:

本人大负于2010年4月赠与老人李宏一千元整。

本人大负于2010年5月赠与老人李宏两千元整。

本人大负于2010年6月赠与老人李宏两千元整。

这是阿肯弟弟在这里居住时写的赠条!阿肯的手指紧紧地捏住这几张纸,好像受了轻吻似的大笑起来。他的说不出话来了,言语无法描述他获得的幸福。

于是,阿肯以几乎是零时间的速度带着赠条回到了现实中的病房。

第二天中午,阿肯刚用完午餐便火急火燎地找到李雨晴,满面通红地告知她:“徒弟,我有办法帮帮你,你看。”阿肯拿出自己收集到的收据,“这些就是你可以状告他的方法。”

李雨晴接过赠条,觉得诧异,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问道:“这些你从哪里拿到的?这我怎么状告?”

阿肯做出神秘的笑容,说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这个男的是个贪官,这段时间他应该在坐牢,但是却逃跑了,潜逃是大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阿肯说完这句话笑容十分灿烂,但是他心里不但不高兴,反而感到难受。

“你怎么知道他是逃犯?”阿肯的话让李雨晴感到一头雾水。

“这个…..我是神啊,神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啦。”

接着,阿肯教李雨晴如何把这些拿到检察厅去指控他弟弟。说的时候,阿肯的心感觉到沉甸甸的痛,却毫无感想,大义灭亲吧。他弟弟灭了他很多次,但阿肯第一次想灭了他弟弟居然是因为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为了他父母被辜负的希望。

李雨晴没有立刻把这些欠条交给警方,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妈妈。

“你怎么会有这个的?”李兰看到欠条,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叔叔给我的,他说怎么拿到的别管,尽管报警就是了。”李雨晴回答道。

“凭这点东西能告他什么?”李兰仔细地看了看赠条,没有发现任何别的东西。

“那个叔叔说,大负那时候应该在坐牢的,他没有去就是潜逃罪,

我们可以告发他的。”

李兰会意地点点头,默不作声。她看着李雨晴,孩子才十岁出头,在她心中却像有三四十岁。她白白净净,聪明乖巧,但是却总是阴沉着脸,像孤魂野鬼。

李兰产生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慢吞吞地问道:“女,被性侵的事情怕不怕被人知道?”

` 李雨晴听到这个问题,脸不自觉地羞红,脸埋得低低的,颤巍巍地点点头。

李兰见到女儿的反应,心里很不好受,便站起来问道:“如果我们告发了他,你的事情就有可能暴露,你怕不怕?”

李雨晴点点头,像被击溃的军人一样垂头丧气。但是她又摇摇头,自从上次住院以后,她也并不感到过分伤心,因为在她心中,开始相信世界是充满光和热的。她坚定地告诉李兰她要揭发罪犯,相比自己的伤害,大负丑恶的嘴脸才更让她心惊胆战。

但李兰却显出为难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李雨晴。她不愿意揭发他,不仅是因为会暴露女儿,更大的原因是现在大负和自己所谓的丈夫在谈生意,一旦大负出事,他丈夫的事业就会受牵连。李兰是个传统的女人,严格遵守嫁夫随夫的“铁律”,不敢越雷池半步。

“你先去休息吧,妈妈再想想。”踌躇不决的李兰推脱道。

李雨晴感到有些恼火,但是她看出妈妈心事重重,便不再多言。她回到医院以后,直接去了阿肯那里。

“师傅,我的收据被我妈妈拿走了。她好像不是很愿意举发那个人。”李雨晴开门见山地说。

“啊?为什么?”

“她怕我被性侵的事情暴露了影响我下半辈子。”李雨晴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睛。

阿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他的妈妈、元春、林花都是妇女受害者,一方面是因为遇上了人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无数个像她们这样的被迫害的女人碍于自尊不敢揭发,导致社会没有对这样的问题产生该有的关注。假如接下来这些女人继续像李兰这样不敢吭声,那么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重视?

阿肯把这些道理告诉了李雨晴。

“师傅,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已经告诉妈妈我不在乎了。但是她好像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我感觉……”李雨晴因为特殊的成长背景,对人事的敏感程度有着高于同龄人的水平。

阿肯没有回答,人情练达的他轻而易举就猜对了李兰的另外一层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