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阿肯又在大草坪的歪脖子树下看见了陈汉牛,他依旧在刮树皮,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这次阿肯没有急匆匆地跑上去制止,他带着一种与其说是悲哀不如说是鄙视的神情走上前去,动也不动。

“大明星好久不见。”

“哦,”陈汉牛发现是阿肯,没什么感想但却有些安心,也许阿肯比他接触的所有人都来的真实,想骂就骂,想打人就打人,想发疯就发疯。

“你和你经纪人感情很好。”阿肯直截了当,正好显示他有所谓他心通的技能。

陈汉牛一下子怔住了,显然心里恐惧,但没有表示出来,故作若无其事。

阿肯见他还想隐瞒,擦擦眼睛,凝神地看着对方,嘲弄道:“老实一点,我们精神病人是看得出来的,关系非同一般。”

陈汉牛想到了先前的事情,他觉得阿肯不像是吹牛的,干脆地说道,“你还真有他心通的能力啊。这都看得出来。我们一起共事很多年了,不管她是看重我的价值也好,还是……”

“不是,她爱你,你们互相是对方的爱人,不是单纯的同事,”阿肯为陈汉牛的这番胡乱敷衍感到不屑,为自己的神迹感到沾沾自喜,“我说过我有超能力,你最好诚实一点。”

陈汉牛这次没有发飙,也许是因为阿肯帮他联系了他妈妈还让他和他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又或许,他已经被阿肯的超能力折服了。

“是又如何?我们之间不可能。”他回答道,“爱她就要为她着想,我给不了她完满的未来。”

“就因为你……那个?”阿肯有些难以开口,他知道这个问题对男人而言是十分耻辱的,更何况,陈汉牛是以硬汉著称的超级巨星。

“这你都知道,真是佩服了,你不会告诉别人吧?”陈汉牛的眼睛有些暗淡了,他觉得他在阿肯面前一丝不挂,毫无击打他的能力,“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悲哀?这也不是我想的。我真的有个孩子和老婆。那个不是先天的,是后天训练时导致的。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阿Sue,那时候虽然医生有说但是我死活不相信,再加上我老婆带着我孩子跑了,我几乎疯掉了。直到阿Sue出现了,她说她是我的粉丝她爱我的一切,愿意和我一起突破难关。我那时半信半疑,因为当时她是来和我谈出道合同的。”

阿肯为陈汉牛的这段话感到有些无语:阿肯问的是就因为这个陈汉牛不敢爱阿Sue吗?但是陈汉牛车

轱辘话来回解释一些别的东西,因为这个话题是陈汉牛心中一根很痛却不敢说的刺。他死也要找回老婆孩子,一方面是因为恼火与思念,也许另一方面,是因为想反击舆论猜测和自卑。

“其实这个并没有什么,爱与生殖无关的。”阿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抬头看看树叶,呼吸一下柔和平静的气息,慢慢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我说我来纪念一个朋友吗?”

“哦,想起来了。”

“他是一个同性恋,默默地爱了一个男人很久,为他顶住了舆论压力,因为他的爱人也是个大人物,不过我这里不能说出来是谁。两人真心相爱,互相交流思想并创作,说得文艺一点就是,两个灵魂的交流。可是他们没有在一起,因为大人物有妻儿老小,有牵涉到千千万万人生计的企业,有舆论压力,所以他们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在一起。这个同性恋不图钱不图利,只求可以两个人一起创作完成梦想,但是最后他被对方的老婆还有愚昧的社会观点逼得走投无路,自杀了。死的时候呢……”阿肯的声音有些喑哑,“死的时候呢,全身**裸白花花,就像误入……误入凡间的爱神一样。”

陈汉牛将信将疑地看着阿肯和他的故事,他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相信这个时而正常时而癫狂的人,但是却分明可以感受到来自内心的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应该相信。

“但是,我们都是俗人,即便想追求这样的爱那也不可以。我为了阿Sue可以有完整的家庭,我不能那么自私的,我这也是对她的爱。”陈汉牛说道,“即便有纯真无暇的爱那也只能在梦幻里了,你的朋友,不也因此丧命了吗?”

阿肯无言以对,陈汉牛说得一点都没错,很多事情我们都懂,可我们还是不能那样做,不论是自己还是社会,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阻力阻挠着,阻挠得无懈可击。但凡有勇士拿起锐剑狠狠地朝自己和社会劈下,却发现只有自己是体无完肤粉身碎骨的。在纯洁的本质与虚幻的表象面前,看似是两个抉择,却分明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作秀罢了,就像一场绯闻,你爱着本质,可你还得做说表象。

陈汉牛看着阿肯,笑了笑。

“在我看来,你总是在自寻烦扰。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坦诚一点,拿出真心交付,总归不会错的。就像我老婆傻乎乎一辈子,不管我怎么花天酒地她都爱我爱得彻底,我呢?其实我打心里从来都只对她一个人可以毫无保留地坦诚相

待,离了婚我想起她来依旧会情不自禁笑得跟傻子一样灿烂。你和你妈还有阿Sue,总是带着利益的目光去看人,互相关爱着对方却又互相猜忌,明明是最美好的东西却搞得最后四不像了。”

陈汉牛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束缚了,他仿佛一个安静的婴儿单纯地看着时好时坏的阿肯。

阿肯端详着陈汉牛,如痴如呆地重复道,遥远的和临近的回忆一起涌现心头:“我们总是错把真心当欲望,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钟瑞的爱人风流成性把自己和钟瑞迷糊得像个盲人,我一天到晚流连欢乐场看不见我老婆还安慰自己爱是快活。你和阿Sue真心相爱,但是害怕相爱,你们就把它贬成一文不值的肉体纵欲、生殖工具。”

陈汉牛没有说话,他听不见阿肯的平静的声音了,只注意到自己的心滴答滴答发出活力地跳动,传出一种察觉不到的声音,柔软而幸福。凉风徐徐的草坪和树木,安憩在静穆的虔诚里,撩人地抚摸陈汉牛的铠甲。

“你还吸毒吗?”阿肯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陈汉牛感到很疑惑,“要报警了吗?”

“没,没有的事,”阿肯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他曾经很想通知警察,但是在陈汉牛爬到今天其实肩负了如此多的悲剧以后,就没有这个念头了,毁了一个人的前程是很不道德的,“还是戒了吧,你根本不需要的。恕我直言,你把自己困在爱的障碍和自己一些所谓的缺陷上,还自顾自地夸张并加重这些,然后你得找个出路,你就推诿到你逃跑的老婆身上,还吸毒。我说最后一句话啊,那就是:其实你不止不需要吸毒,你根本就不需要来这里呆着,谁也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陈汉牛的眼角有些湿润了,一个一米八几的满身肌肉的硬汉,包裹得紧紧实实的躯壳轰然倒塌崩溃,**着一颗炽热的渴望跳动的心,就像钟瑞苍白的尸体上那株耀眼的红花。

第二天,陈汉牛递给了阿肯一张名片,笑着;

过了几日,陈汉牛办理了出院手续,笑着;

一个月后,陈汉牛被抓进了戒毒所,笑着;

一年以后,陈汉牛成为妇女保护协会的首任男会长,笑着。

阿肯呢?他没有联系过陈汉牛寻求任何帮助,还是在医院里讲着他烂掉牙的越说越夸张的故事,在窗边对着路人大呼小叫要求来看他表演,在草坪上跳着他疯癫的无法控制的神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