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5

她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一片光闪过她的脑际,然后是一个渐渐清晰的画面,她看见自己坐在窗前绣花……

她出身贫寒,从小就会了这门技艺,只不过以前是为了生计,后来却是因为兴趣,她喜欢那种用小小的针刺出一幅美图的感觉,也喜欢绣花时的自己,安静美丽中带着小小的锋芒,坚韧又充满了女人味。

那好像是个春天的下午,记忆中窗户大开着,从外面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一把垫着厚厚毛毯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木制绣架,她正在绣一幅玫瑰花图,准备盖在那个难看的黑色电话机上,这时,门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晃了进来。

是苏缃宜。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她不喜欢在绣花时被打扰,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停下了手里的活,朝女儿望去。苏缃宜今天穿着上星期給她新买的暗红色公主服,看上去就像朵含苞欲放的蔷薇。她长大后,会比我更美吗?她望着女儿,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微微的不适。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妈妈……”苏缃宜看着她,咬了咬嘴唇,有点害羞又有点犹豫。

“怎么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绣了一半的玫瑰花,柔声问道。

“妈妈,你昨天,昨天晚上出去了……”

“是啊,妈妈昨晚上跟朋友有约。怎么啦?”

说完这句,她半晌没听到回答,于是抬起了头。她发现女儿正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发问。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怎么啦?”她问道。她知道前一天晚上,家里只有李继一个人陪着女儿。

“你不在家。”

“怎么啦?”她又皱了下眉头。

苏缃宜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是的,我是不在家。我当然知道,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她不喜欢女儿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个犯了错的坏妈妈。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晚上去打了场麻将。难道就因为有个女儿,她连娱乐的权利都没有吗?好几年前,她就曾经对女儿说过,这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所以妈妈也有很多种。所以别指望你的妈妈像别人的妈妈那样闷在屋里傻干家务,她是个追求自由和个性发展的女人。她不知道苏缃宜是否能听懂她的话,但她记得,女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狄摇摇头。“我没看见。”

崔勇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的卷宗,又喝了口咖啡,最后,他用聊天的口吻对赵狄说:“今天上午我休假刚刚回来,还没去过现场,这样吧,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一次那里,到时候,你可能会想起更多的细节。我也可能再请教你几个问题。”

“你不在家。”苏缃宜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啪”!她把手里的绣扔在桌上。

“我是不在家!怎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报告?”

苏缃宜看着她,说道:“你不在家,但他在。”

这句话让她怔住了,她想,她至少发了好几秒钟的呆,接着,她听到她的女儿用很轻,但非常清晰的声音告诉她:

“他来过我的房间了,他说,他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他还说,我很漂亮,他……他……”

她脑里忽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就寝前,李继对她说的话。“你的女儿就像你,母女总有共同之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难道……

女儿还在说:“他呆了很,很长时间……他说,他说,你会很晚回来……他说,他喜欢我……他来的时候,说很热……他说,我的衣服很难看……他说,会給我买新的……他说,他喜欢我……”他,他说……这,这很正常的……”

难道,难道……李继这个死鬼!

“他……他说,你不会生气的……他说,我,他只要我……开心,但是……我一点不觉得……”

苏缃宜马上闭上了嘴,她的肩膀还颤抖了一下。

“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问道。

苏缃宜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继而现出受伤的表情。她没有回答。

“问你哪!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厉声问道。

她已经听明白了女儿想说的意思,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不想再听了。在嫁給李继之前,她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他的癖好,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区别只在于,她本来以为他会把手往外伸。

“妈妈!他……”苏缃宜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但马上被她打断了。

“女儿!对你这个年龄的孩来说,念书才是最重要的事。”她盯着女儿的脸,严厉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更要自觉!”

“妈妈……”苏缃宜的身哆嗦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你继父是个有问的好人。我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她口气冰冷地说。她没打算拿这件事去质问李继,因为她知道,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她不会跟李继离婚,也不想惹他不高兴。她不想因为任何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故意避开了苏缃宜的眼神。

“女儿,我不想听到你说你爸爸的坏话。说大人坏话的孩,不是好孩。”她低头望着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玫瑰花, “还有,女儿,如果把家里的事跟外人说,只会让你自己丢脸。听明白了吗?”

房间里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吗?”她抬起头盯住女儿的脸,又问了一遍。

“明白。”苏缃宜轻声答道,同时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乖。”她口气缓和下来,朝女儿招了招手,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拥抱一下这只受伤的小兔。

然而苏缃宜后退了一步。

她抓起身边的皮夹,从里面翻出一张50元的纸币来。

“喏,把这拿去买点零食!”她又用捏着纸币的手朝苏缃宜招招手。

苏缃宜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就在苏缃宜抓住那张纸币的一刹那,她顺势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女儿,你继父是妈妈的生命。”她轻声在苏缃宜的耳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她感觉女儿想从她怀里挣脱,连忙放开了她。

“你是个大女孩了,你得理解妈妈。”她替苏缃宜理了理头发。

苏缃宜看了她一眼,默默将那张50元的纸币塞进口袋,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听女儿提起过类似的事。

那时候,苏缃宜好像是岁,这么说来,的确是7年前的事。

现在她相信,从那时起,女儿就开始恨她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又能怎么做? ...

难道为了女儿,放弃她多年来苦苦追求的男人?难道为了女儿,她放弃自己的终身幸福?她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他自己也说过,忠诚是对人性的束缚,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人忠诚。其实,在自己的著作中,他也从未宣扬过从一而终的两性关系。

“我可不想做道德卫士,我只想做我自己。”很多年前,他就这么对她说过。

“你就不怕被抓?”她为他担心,因为在年前,多交几个女朋友,就可能被当流氓抓起来,而他是大老师,他本来还应该是个道德典范的。

谁知听了她的话,他哈哈大笑。

“所以,人就要会找同类啊。”他俯□闻了下她的脖,“我嗅一下,就知道你跟我是同类了。”

“听说有很多女生給你写情书。”

“那当然,她们哪见过我这么可爱的老师。”他笑道,“我教她们怎么追求她们喜欢的男生。不过最后,她们好像都开始追求我了。对此,我不胜欢迎。”

李淑雅把头靠在沙发上,心想,在娱乐生活匮乏的20年前,他也总能找到自我娱乐的方法,他永远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他才不在乎这种快乐是否会伤害到别人,因为他总有办法让你觉得他的快乐比你的悲伤更重要,他也总有办法让你重视他超过重视你自己。他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衣/冠/禽/兽。

她相信他也爱她,他曾经把她称为“永恒的情人”,还曾经许诺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給她,但是现在,他真的死了,給她留下的居然是一堆破书。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她蓦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