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

二楼最西面房间的门口,程丹青顿了一下脚步,透过半掩的门向内望去,曹意乙偏身坐着,左手随意搭着椅背,右手握着手机,浑身处于放松的状态。

他推门进去:“谢谢你在关键时刻帮忙。”

展长宁也紧随其后进屋坐好,摊开了记录本。

曹意乙赶忙坐正身子,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配合警察办案是应该的。”

程丹青微微颔首,拉开椅子坐下:“能谈一谈你来虞韵庄园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啊,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想参加他们搞的侦探游戏。”曹意乙垂下眼睑,回忆道,“我昨天刚结束外地的巡回讲座,学校那边课程安排也改了时间,所以睡了个懒觉,边吃早餐边刷微博,得知虞韵庄园有场好玩的盛事,所以临时跑来凑凑热闹。”

“你住在附近?”程丹青问道。

“是的,我的工作室就位于两公里外的村子里。平时我会早起,每天六点出家门,跑到庄园大门口然后再跑回家,这段路我很熟悉。全长四公里,只要不遇见恶劣天气,我蒙着眼睛都能去去回回。”

曹意乙逻辑清晰地讲述着自己早晨的活动,展长宁低头看看记录本,这个作家外在的形象虽然欠佳,但通过对话,感觉他应该是个内心缜密一丝不苟的人。

程丹青也发觉,曹意乙是如此冷静沉稳,回答问题毫不犹豫,语速也很快,这说明曹意乙的心理素质过硬,或许是他本身写作的类型,才使得他对于真正的凶案见怪不怪。

“有同事说,死者被发现的第一时间,你也在现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展长宁在一旁听得着急,插嘴问道。

曹意乙唇角含笑,面朝展长宁:“我是学医出身,效仿鲁迅先生投身文艺,旨在唤醒人们的灵魂。幸而多年来专业知识并没忘光,看到了尸体,最首要的想法和法医是一样的。”

“是什么?”展长宁反应不过来,傻傻地问,“难道你是想参与验尸吗?”

“啧啧,聪明!”曹意乙拊掌大笑,“不愧是程队带的兵,跟你说话一点都不累。”

反讽内容的挑衅言论,展长宁当然听得出来,她红着脸,却碍于执行公务不能及时反驳,深呼吸几次,她握好笔准备记录下一个问题。

程丹青抬头望去,目光尽含警告意味。曹意乙早习惯了恃才傲物,说话快也忘得快,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程队,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请你以最直接的方式回答我们的问题。”

曹意乙赧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别放在心上……你们知道我是个作家,写的题材又是跟破案解谜有关的

。能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真正的命案,这还是第一回……”

程丹青抬手,打断道:“最近一周,你坚持跑步么?”

“呃……”询问转换得过于迅速,曹意乙愣了一下,“周二和周五跑了,期间中断了几天。”

程丹青侧过身,双手很自然地:“今天你到庄园来,走路还是跑步?是按照平时的路线还是绕道山坡地那边?”

“今天跟往常的路线一样,从工作室的大院子门口出发,一直跑到半山腰,然后从小路半是散步半是慢跑地下山,沿着人工石路走到了庄园这里。天气凉爽,我没怎么出汗,碰到你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跑过步的人。”

曹意乙给出的答复,乍一听无懈可击,实则经不住推敲。

人工石路?不可能。

之前在二楼集中盘问的时候,程丹青就已发现曹意乙的鞋底沾了一些不属于庄园范围内的泥土。温柯突然发狂,两人对打,曹意乙在房间里踩了好几处泥脚印,砖红色的泥土,与傍晚时分发现的灌木丛根部的泥土颜色一致。

程丹青给崔勇和梁德铭发了短信,敦促他们抽时间到二楼陈斯妤的房间取证,并尽快把样本送回局里化验。

他将手机锁屏,眼睛却盯着黑了的屏幕发怔:案情的侦破效率,取决于各色人物关系的顺利厘清。苏缃宜和符筱同时失踪,白夜下落不明,莫云的意外而亡——作为这场游戏的不速之客,曹意乙身上背着不容忽略的疑点……

“程队?程队,你怎么了?”

展长宁的手在眼前不停的晃动,程丹青无奈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没有问题了。”

曹意乙耸耸肩,“我以为你要把我列到嫌疑人的名单上,看来是庸人自扰了。”

程丹青面上淡淡的,整理一下颈间的暗格纹围巾,起身朝曹意乙伸出右手,“多谢。不过事先声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能还会再去打扰你的。”

曹意乙连忙起身,碰到椅子腿不由得脚下一个趔趄,他挠头笑道:“程队客气了,我很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

“讯问笔录过目后,没有问题就在右下角签字。”

说完,程丹青转身向外走去。风衣的下摆随着走动而轻轻飘起,衬得他的背影清冷而寂寥。

展长宁将记录本推过去递给曹意乙,看着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提醒道:“还要留下您最常用的联系方式,手机或固定电话号码。”

曹意乙照做了,填好该填的项目,他搁下笔,笑着问:“你们程队总是这么酷吗?平常他连笑都不笑?”

“今天的讯问到此为止。”展长宁收起记录本,面色凝重地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络您。”

“明白,下逐客令了是吧?”曹意乙抓起桌上的礼帽,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像他那样喜怒哀乐全藏在心里的人,一定活得很痛苦。”

展长宁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捏拳头,强按住心头的恼火。

“惟一能让程队开怀大笑的人目前身处险境——换位思考,你会笑得出来吗?或者你根本没有心,所以想笑就笑?”

子夜时分,忽然起风了,气温下降至五度以下,远离城市的山林,已步入初冬

房间里配备了冷热两用的空调,很多被冻醒的人都裹着毛巾毯爬起来寻找遥控器。而他们满怀希望摁下制热按钮,却发现空调根本无法启动。正当大家纠结于为什么电灯可以点亮而空调这条线路没电的时候,一阵清晰却短促的惨叫传入耳畔。

“救命——”

男人闷声的叫喊,从房间传到外面,已经很是微弱。然而那种令人脊背生寒的恐惧,还是让许多人迅速从迷蒙状态恢复了清醒。

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庄园主楼的一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重案组成员。崔勇和梁德铭恰巧在一层最靠近楼梯的房间休息,所以惨叫声传来的时候,他们不假思索循声找了过去。

走廊里的感应灯已经不灵了,无论拍手还是跺脚都毫无反应。

摸黑走到了从东边数第三间,崔勇拔出配枪的同时,凑巧摸到了口袋里的LED迷你手电筒。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光线,他给梁德铭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接过手电筒,迅速推开了门。

房间里并不黑,套房客厅的桌上,一盏台灯射出淡黄的光。眼前的情景,让人倒吸凉气。

地上一片狼藉,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面朝门口侧躺着,颈部一道明显的伤痕,身下布满了血迹,敞着怀的白衬衣被染透了。南面的窗子是开着的,大风吹进来,将窗帘卷得呼呼作响。

崔勇和梁德铭上前,向窗外张望,只看到黑暗中竹影摇曳,并未有人迹。

“唉,让他给跑掉了!”崔勇戴上手套,很快说出了检查结果,“没有脉搏,瞳孔放大,确认死亡。”

“我去里面看看。”

梁德铭小心地绕过杂乱的物品,进到卧室,发现内间的情况更糟——年轻女人头南脚北,俯卧在**,身上是一件黑色薄纱睡裙,颈部缠绕着一根黑色丝带,仔细辨认后发现那应是睡裙的腰带。死者脸色青白,双目圆睁且突出,面露惊恐,似乎在遭遇厄运的刹那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里也有一具尸体,是窒息而死的。”

崔勇起身,想去里间看看情况,门口忽然来人了,并摁下了整个房间所有顶灯的控制开关。

“程队,我们第一时间赶过来,没有追到凶手。”

程丹青不禁皱起眉头,“不会是一个人作案,集体协作,心狠手辣。”

原木色的电视柜位于进门后的侧前方,上面布满了飞溅的血滴,温柯所躺的位置,仅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是死后汇聚而成,这说明凶手的动作很快,事先做足了准备工夫,手起刀落。温柯的致命伤虽在颈部,但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遍布刺透型的伤口,更加说明凶手为了发泄愤恨,在死者死后又补了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