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礼拜过去了,接着,第四个礼拜也过去了。现在只剩下四个礼拜了。虽然每天早晨劳拉依然会为这一天的学校生活感到焦虑,但是比起待在布鲁斯特的屋子里好多啦。每天下午四点钟,她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又有一天平安地过去了。

暴风雪还没有来,不过二月的天气异常寒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来。每个礼拜五,阿曼乐都会冒着严寒,赶很远的路来接她回家,然后在礼拜天送她回学校。如果不是期待着每个礼拜五可以回家,劳拉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一个礼拜。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对不住阿曼乐,他在天寒地冻中来回接送她,却一无所求。

她每个礼拜都急切地想回家去,不过她也非常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她跟着阿曼乐走,仅仅是为了回家去,可是阿曼乐并不明白这一点。也许,他是希望接她回家,然后让她跟着自己坐雪橇出去玩。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可是她又不愿意对人不公道,或者是欺骗别人。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向阿曼乐解释清楚,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到家里,妈看到劳拉瘦了,感到很担心。“你在布鲁斯特家真的吃饱了吗?”妈问道。劳拉回答说:“噢,吃得很饱,有很多吃的!不过味道没有家里的好。”

爸说:“你知道的,劳拉,并没有谁要求你必须教满这个学期。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你非常烦恼,你随时都可以回家来。”

“哎呀,爸!”劳拉说,“我不能半途而废呀,要不然就无法得到下一张教师资格证了。何况现在只剩下三个礼拜啦。”

“我担心你晚上学习太辛苦了,”妈说,“你看起来像睡眠不够的样子。”

“我每天晚上八点就睡觉了。”劳拉信誓旦旦地对妈说。

“好吧,就像你说的那样,反正只剩下三个礼拜了。”妈说。

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害怕回到布鲁斯特家去。她想,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每个礼拜回到家里,她的精神就会重新振作起来,满怀信心地去面对下一个礼拜。但是,阿曼乐付出得太多了,这对他来说极不公平。

那个礼拜天下午,阿曼乐又驾着雪橇送劳拉回布鲁斯特家去。在长长的旅途中,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天气太冷了,他们也不方便说话。在闪着冷光的雪地里,叮叮当当的雪橇铃声听起来冷冰冰的。雪橇在飞速滑行,北风是从背后刮过来的,所以感觉并不太冷。可是,等他驾车回镇里时,却要一路顶着这股刺骨的北风。

离布鲁斯特家的小屋已经不远了,劳拉告诉自己:“不要再犹豫了!”于是,她开口说道:“我跟你在一起走,只是因为我想回家。等我回了家,我就会待在家里,是不会跟你出去玩的。所以你要明白,如果你不想再冒着严寒赶这么远的路,你完全可以不来。”

等她把这些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心寒。这些话太尖锐,太鲁莽,太不友善了。与此同时,她的头脑中冒出了另外一个恐怖的想法,如果阿曼乐真的不再来接她的话,她就必须和布鲁斯特太太一起度过礼拜六和礼拜天了!

阿曼乐吃了一惊,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明白了。”

没有时间再说些别的什么了。他们已经来到了布鲁斯特太太家的门口,马匹不能在寒风中站久了。劳拉赶快下了雪橇,说:“谢谢你。”阿曼乐用手碰了碰毛皮帽子,然后驾着雪橇飞驰而去。

“只剩下三个礼拜了。”劳拉这样勉励自己说,可是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在整整一个礼拜里,天气越来越寒冷。礼拜四的早晨,劳拉发现在自己熟睡的时候,鼻子周围的被子都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她的手指头也完全被冻僵了,几乎穿不上衣服。在另外的那个房间里,火炉盖子烧得通红,可是散发出来的热气似乎无法穿透周围的寒气。

劳拉把她冻僵的手伸到火炉上去烘烤。这时候,布鲁斯特先生冲进屋子,脱下皮靴,开始拼命揉搓他的脚。布鲁斯特太太赶快来到他的身边。

“噢,路易斯,你怎么啦?”她显得非常焦虑,这让劳拉觉得很惊讶。

“我的脚,”布鲁斯特先生说,“我从学校一路跑回来,可是我的脚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让我帮你搓。”他的妻子说。她把布鲁斯特先生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帮他揉搓着双脚。她是那么专注,那么温和,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噢,路易斯,这个地方真可怕呀!”她说,“噢,我弄痛你了吗?”

“继续搓,”布鲁斯特先生低声说,“有点儿感觉了,说明血已经流回来了。”

他们总算保住了那双冻僵了的脚。布鲁斯特先生告诉劳拉说,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你会被冻僵的。”他说。

劳拉反对说:“可是孩子们会去学校的,我必须在那儿。”

“我想他们不会去的,”布鲁斯特先生说,“我在学校生了火,如果他们到了学校的话,可以在那儿把身子烤暖和,然后回家去。今天就不要上课了。”他断然拒绝了劳拉的想法。

就这样决定了,因为教师必须听从学校董事会主席的命令。

这一天既漫长又糟糕。布鲁斯特太太拥着一床棉被,紧靠着火炉坐着,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布鲁斯特的脚还很痛,约翰尼得了重感冒,一个劲儿地哭闹。在冰冷刺骨的寒气中,劳拉把碗盘洗干净,整理了床铺,然后开始学习。她想尽力开口说点儿什么,可是她却感觉到,布鲁斯特太太的沉默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终于挨到晚上睡觉的时间。劳拉真心希望自己明天能到学校去。现在这个时候,她可以借上床睡觉来摆脱这幢屋子的不愉快。卧室里的寒气冷得她透不过气来,手被冻僵了,几乎连衣服都脱不下来。她在**躺了很久,冷得无法入睡。不过慢慢地,她开始觉得有些暖和了。

这时外面发出一声尖叫,把她吓醒了。布鲁斯特太太尖叫着说:“你竟敢踢我!”

“我没有,”布鲁斯特先生说,“要是你不把切肉的刀收起来,我真的就要踢你了!”

劳拉顿时直直地坐了起来。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布鲁斯特太太又尖叫起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狂野地尖叫,让劳拉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把刀放回厨房去。”布鲁斯特先生说。

劳拉从布帘的缝隙中偷偷向另一个房间看去。月光透过印花布帘,房间里有了朦朦胧胧的光线,劳拉能看见布鲁斯特太太站在房间中央,她身上长长的法兰绒睡袍拖在地板上,黑色的长发蓬乱地披在肩膀上。她手上拿着一把切肉刀,高举过头顶,这可把劳拉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我要回家!这条路走不通,我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布鲁斯特太太说。

“把刀子放回去。”布鲁斯特先生说。他躺着一动也没动,不过似乎准备随时弹跳起来。

“你到底愿不愿意?”布鲁斯特太太口气强硬地问道。

“你会冻死的,”布鲁斯特先生说,“三更半夜的,我不想再谈这事了。我要养活你和约翰尼,可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块放领地,我们怎么能回去呢?把刀子放回去,赶快上床睡觉,否则你会冻僵的。”

布鲁斯特太太紧紧握住了刀柄,刀子不再颤抖了。

“回去!把刀子放回去!”布鲁斯特先生命令道。

僵持了一会儿,布鲁斯特太太转身到厨房去了。劳拉不等她从厨房回来睡觉,赶紧把布帘子又拉上。她轻轻地拉过被子,躺在沙发上,死死地盯着布帘。她吓呆了,根本不敢睡觉。要是她一觉醒来后,发现布鲁斯特太太举着刀站在她的床边,那真会把人吓死的。要知道,布鲁斯特太太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呀。

她该怎么办呢?离这里最近的一家人也在一公里之外,她要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过去,自己肯定会被冻死的。劳拉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两眼直直地盯着布帘,仔细倾听着那边的动静,可是她的耳边只有风声。月亮沉下去了,她在黑暗中仍然凝视着布帘,直到冬日里灰色的晨光出现。她听见布鲁斯特先生在生火,布鲁斯特太太开始做早餐了,她赶紧起床,穿好衣服。

一切都跟往日一样,早餐还是像平时那样沉闷。劳拉吃完就匆匆赶往学校去,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她觉得这一天待在学校更安全一些。今天是礼拜五了。

风刮得异常猛烈。所幸的是,这并不是暴风雪的那种风。不过风还是刮开了冻结的雪堆,把一团团坚硬的雪粒卷起来,从学校小屋西面和北面墙壁的缝隙中吹进来。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再大的火炉似乎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寒气。

劳拉让大家安静下来,开始上课。虽然她离火炉很近,可是她的脚还是冻僵了,手指连粉笔也拿不住。她知道学生的座位那边更冷。

“大家最好把外套穿上吧,”她说,“都坐到火炉这边来,你们可以轮流来坐前排座位,或者是站在火炉旁边取暖。你们尽量学习就行了。”

整整一天里,风雪从草原低低地刮过,也从学校小屋的墙壁刮进来。水桶里结了厚厚的冰。到了中午,大家先把午餐桶放在炉子上,把结了冰的食物热好了再吃。天气越来越冷,寒气逼人。

劳拉看到每个学生表现都很好,没有人趁机偷懒或者捣蛋,也没有人偷偷讲话,这让她感到十分欣慰。他们都站在炉子旁边认真学习,安安静静地转过身来烤暖背部。他们的功课都背得十分流畅。夏尔斯和克拉伦斯轮流到屋外去,在大风中取回煤炭,添在火炉里。

劳拉很害怕白天结束,害怕回到布鲁斯特太太家去。她疲惫不堪,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睡觉,可是她害怕在布鲁斯特太太家睡觉。明天和礼拜天里,她必须和布鲁斯特太太一起待在屋子里,而布鲁斯特先生大多数时候都在牲口棚里忙碌着。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害怕。爸总是告诉她说,绝不能当胆小鬼。也许是她多虑了,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她并不是真的害怕布鲁斯特太太,因为她知道自己动作敏捷,强壮得像一匹法国小马——可是,这只是她清醒时的状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回家去。

对阿曼乐·怀德说实话,这是没有错的,可是她真希望自己能晚点儿告诉他。当然,不管她对他说不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在这么严寒的天气里来接她。风势越来越猛烈,气温越来越低。

三点半的时候,他们都冻得受不了,劳拉打算提前放学。夏尔斯和玛莎必须走一公里的路,这让劳拉很担心。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能随便缩短学生的学习时间,因为这毕竟还不是暴风雪天气。

突然,她听到了雪橇的铃声。是他来啦!转眼间,王子和淑女就跑到了门前。当它们经过窗边时,克拉伦斯大叫道:“那个怀德真是个大傻瓜,比我想象的还要傻,这种鬼天气他竟然还要跑过来!”

“大家可以把书收起来了。”劳拉说。天气太冷了,不能让马儿一直站在外面等待。“天气越来越冷了,大家越早到家越好,”她说,“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