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孩子(12)

院子外,虞氏看着那一身衫子湿透,一头乌发乱糟糟,小脸也格外狼狈的小人,她抹了把老脸,却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扫帚没有说话。

“奶奶,我娘是不是生病了?”郑杏咬着苍白的唇,一双杏眸湿漉漉的倒是可怜的紧。

“你昨日去哪呢?”虞氏沉着脸,却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扫帚把视线从郑杏身上移开。

“奶奶,杏儿知道错了!”郑杏胖乎乎的小短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夜不见瘦了一圈的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大雨仍然在下,虞氏一身衣衫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已经淋得一手就能掐出一把水。

伸手抹了一脸的雨水,虞氏抬眸冷冷瞥了地上的郑杏一眼,“你知道你娘昨儿多担心你吗?”为了把这不知所踪的小孙女找出来,儿媳昨儿把整个香河村翻了个遍,还独自爬了好几座山,回来更是累得直接昏了过去。

“奶奶,杏儿知道错了!”想着昨日的事儿,郑杏也觉得自己气性太大,娘被人抢走了,她再抢回来不就行了。

偏偏当时她心里气的什么都想不到,直直冲了出去不说,后来更是被一个恶女人扔进了地窖。现在能好好回来,看着奶奶,再看看娘和两个姐姐,郑杏觉得真的像是做梦一样。

“奶奶,杏儿以后都会乖乖的。”不会再使小性子,也不会再胡乱的跑出去惹家人伤心难过。

见她知了错,虞氏上前把郑杏从地上拉起来,摸着她不断滴着水的黑发,虞氏笑了笑却又终于忍不住好一阵老泪纵横——小孙女回来了,这心总归是能重新揣回胸口了。

卧室里,喻戚好知道郑杏回来,起身披了件素花交领褙子,踩着鞋子亲自去灶房熬了半锅姜汤。

那头用热水沐浴,郑杏换了身绿色齐腰襦裙,瘦了一圈的身子乖乖的坐在喻戚好的床榻上,膝上还盖着半旧的月白团花薄被。

喻戚好舀了碗姜汤进屋,郑杏仰着沐浴后被热水熏后粉嫩嫩的小脸,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眸动动,白嫩嫩的双手捧着瓷碗乖乖的一口饮尽,把碗递给喻戚好小嘴微张还讨好的笑了笑。

喻戚好把碗搁在一边的椅子上,转身坐在床沿边上,一手把郑杏搂入怀,却是没说什么责备的话——郑杏知道自己错了,就好。

靠在她怀里的郑杏瞧着她娘一如既往的喜欢自己,粉嫩嫩的嘴角在喻戚好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的翘了翘。

郑家院子里,郑裕听着王二禀告之事,抬腿直接踹了他心窝子一脚,“你这个没用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爷拿你何用!”

王二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心下却把李三恨死了——要不是碍事的他,没准现在自己已经把二少爷吩咐的事情办好已经拿了赏钱了。

“二少爷,你再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一定把事儿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再给你一个机会?”一身藏青团花袍子的郑裕笑笑,满脸络腮胡的他咧着嘴,对着跪在地上的王二抬腿又是一脚,“给爷滚出去,爷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心口挖心的疼让王二咬着一口黄牙不敢作声,偏偏郑裕狠了心看也没看他一眼,抬袖直接甩了两枚铜钱沈着脸直接走人。

王二看着郑裕离开的背影,好久他才停了揉着胸口的手,把扔到他面前那两枚铜钱捡起,狠狠攥在手心。

“爹,那种人你何必对他发脾气!”

郑裕刚走几步,迎面走来的少女停下,手中一枚银裸子对着他直接就砸了过来。

郑裕侧着身子堪堪避开,银裸子砸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咚”的声响,可见那扔银裸子的少女手上至少用了五分力。

想着那银裸子要是砸在自己身上,郑裕一脸的络腮胡子一抖,双眼瞪如铜铃,“郑明珠!”

一身粉红绣花齐胸襦裙,白净小脸不过巴掌大小的郑明珠笑笑,百合髻上簪的赤金嵌宝海棠步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爹爹,下次那种无用之人记得直接打死!”发脾气什么多费神!

郑裕拧着眉,他这姑娘现在怎么成了这模样?

“明珠呀,平日你跟着爹给你请的女先生多读读书,多描描画。”别人家的姑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都通,他这姑娘倒好,每日就知道在院子里拿着一根鞭子舞的虎虎生威,现在连带这性子也不像以前那般讨喜。

“爹!”郑明珠跺跺脚,手腕上缠着的鞭子一甩,一旁半人高的花丛瞬间被她抽落一地残枝碎叶。

“郑明珠!”郑裕气呼呼的瞪着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都竖了起来,“你能不能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郑明珠不屑撇撇嘴,“姑娘家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她这样的当然是最好的。

郑裕看着他这最小的闺女,真真是好不生气。

“罢了,以后说的亲家要是因为这个嫌弃,你可别找你爹我来哭鼻子!”郑裕可不觉得有哪个年轻有为的男子好他女儿这口。

郑明珠正欲反驳,郑裕已经挥挥手,“好了,爹还有事要找你大伯商量,你自个儿想做什么就去吧!”王二那没把事办成,他可得去找大哥好好商量商量,毕竟那死老头子留下的首饰可是攀上贵人的最好物件。

看着他赶苍蝇不耐烦的模样,郑明珠手中的鞭子又是一挥,一旁半人高的花丛又落下一堆残枝碎叶。

偏偏郑裕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拂袖走人。

看着他的背影,郑明珠柳眉深深的蹙起,手中的鞭子收起的她点了口脂的唇瓣娇嫩鲜艳,只是此时却是紧紧抿起,长了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她不高兴。

“小姐,还要不要出去呢?”伺候她的婢女一身嫩黄碎花比甲,梳着双丫髻,一张小脸倒也生的整齐。

“蠢货,当然要出去!”潘宝湘那个嫁不出的老姑娘听说得了什么美肤的方子,现在一张脸上的麻子已经褪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瑕疵。

她倒要亲自去瞧瞧,事实是不是如此!

知道自家小姐和潘家三小姐不对盘的婢女低着头,心里却在想一张小脸麻子褪的干干净净的潘家三小姐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会好,然后嫁个家境富裕的人家吧?婢女想到这无声笑笑,因为一张麻子脸在镇上成了不少人饭后笑料的潘家三小姐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香河村,本该因为郑杏回家而高兴的喻戚好此时又愁上了——

“荷儿,兰儿,小安那孩子今儿你们可是有看见?”本该庆祝郑杏平安归来的午饭因为桌上缺了一人,喻戚好在屋里找了个遍却是连人影都没看见。

外面大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喻戚好望着外面现在已经积水快有一指高的地面,她双手背在腰后在屋里焦急的走了好几圈。

“娘,小安我们没有看到。”郑荷看了眼桌上甚是丰盛三荤两素,她起身望着外面还在下个不停的大雨,好看的眉头蹙起显然也在担心。

“小安那孩子昨儿还在,今儿怎么就没人呢?”想着自己把他当成透明人,虞氏现下也有些歉疚——那么小一个孩子,要是出了事可得怎么办?

瞅着自家小孙女的脸,再想着自家小孙女今早回家的狼狈样,虞氏的心越发的不安了。

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郑杏,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外面的大雨歪着头,“娘,要不我们出去把小安哥哥找回来吧?”虽然是个骗子,可那也是因为她娘好,他才想从自己身边把娘骗走。

何况,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尤其现在外面雨下的那么大,他一个人该有多怕呀?想着自己之前被恶女人扔在地窖,一个人害怕却不敢哭出声,郑杏看着大雨中偶尔夹杂几声闪电雷鸣的天空,也不禁攥着袖口担心起来。

“杏儿,你在家等着,娘一个人去就成。”喻戚好挠起袖子,从屋里找到一把半旧的油纸伞撑开,出门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她眉头皱了两秒直接脱下搁在一边。

“娘,你出去走路的时候小心点。”郑兰看着喻戚好并未阻拦她的举动,只是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娘知道。”喻戚好对她笑笑,这才撸起裤脚拿了绳子扎在膝盖处,赤着脚手里撑着半旧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脚踩在已经有一指高的水里,喻戚好撑着油纸伞拉开院子最外面半旧的木门,手里的油纸伞因为突来的一阵狂风让她的步子踉跄一下身子跟着也倾斜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握紧手里的油纸伞稳住身子,喻戚好才抬脚走进斜坡的泥泞地里。

风依然在刮,雨依然再下,这让脚一动就带起一串泥的喻戚好不过走了半刻钟的功夫,身上的素花交领褙子已经湿了个七七八八不说,赤着的脚也被泥糊住,看不出本来颜色。

可不管前路再艰难,小安那个孩子她还是得去找!喻戚好呼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在一条三掌宽的田间小路上,手里撑着油纸伞那是半点不敢放松。

好不容易把这小路走完,喻戚好看着前面开始变宽的小路,倒是开始停下脚步了——这雨下的那么大,她得去哪里才能找到小安?

看着因为下大雨,外面没有其他一个人影,喻戚好紧紧握着手里的油纸伞骨节发白,一张脸也连带的沉了下来。

雨水“噼里啪啦”落到伞面,然后串串水珠“哒哒”的落进水里**开圈圈涟漪。雨下的太大,连前方的路喻戚好现下也看的不大清楚。

摸着滴着水的袖角,喻戚好想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开始犹豫起来——如果因为今儿这番折腾,肚里的小天使没了怎么办?

可想着小安嘴角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喻戚好怎么也不愿意那么小的孩子因为她的疏忽丢了命。

掐了把眉角,喻戚好闭眼心里好一番挣扎才做了决定。

偏偏待她睁眼丢掉手里油纸伞的那一刻,一把伞面描簇簇绿萼梅的折骨绸伞已经撑在她头顶。

喻戚好抬头,面前这个离她不过半臂远的男子一落入眼帘,她的脸上只剩下了讶然。

“是元安?”

一身靛青团花袍子,面孔白皙,眉眼分外清俊的男子单手拥住她,好看的红唇微张,“是。”

一刹那,喻戚好觉得,这该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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