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孤城(六)

新编第93步兵师主要由河北、山东一带的原东北军将士和难民组成。918以后东北军由全国装备最精良待遇最好的部队,变成全国的笑柄和耻辱的代名词。入关之后迅速被委座分化瓦解,分别被派往全国各地。西安事变之后,失去少帅的东北军彻底成为一盘散沙,传统意义的东北军已经不复存在。东北军用自己的遭遇证实了失去地盘之后所谓地方实力派的可悲下场。他们向关外的父老一样,为了生存在关内颠沛流离。军队尚且如此,百姓可想而知了。“难民”“亡国奴”的标签在他们身上一帖就是十一个年头。虽然他们的祖籍几乎都是在关内,但是几辈人下来,他们已经把关外当成了自己的家乡。生活的苦难更加深了他们对家乡的思念和渴盼。无时无刻不想着打回老家去。可是,年复一年的期盼变成年复一年的失望。

中国人的软弱和退让鼓舞了日本人的野心。得陇望蜀的鬼子一步一步从关外打到关内。好不容易盼到全国抗战的一天,窝里横的中人在外敌面前却一败再败。有的人选择跟随****继续败退,有人选择奋起抗争(如吕正cao将军)还有的人走累了走不动了选择了爱咋咋地。就在这个时候,华侨军队横空出世,他们用一系列骄人的战绩振奋了包括这些游子在内的全国的人心士气。而且,特区在经济建设和改善民生方面的努力,让那些留下来抗争的、爱咋咋地的关东汉子终于有了盼头。打鬼子,成了这些血性的关东汉子们心中最强的念头。但是,特区大规模的经济建设,更需要从事相关工作的产业工人、技术人员和劳动力,因此,大批的关东汉子没有机会加入部队,而是充实到生产建设一线。这次特区扩军,几乎不用动员很多人纷纷主动要求参军。毕竟,间接打鬼子和直接杀鬼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家乡,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分量都是沉甸甸的。回家,是每一个游子心中的梦。训练苦累,不怕!因为可以回家。战斗牺牲,不怕!因为可以让更多人回家!白山黑水间,那就是家乡。那里有一抓一把油的黑土地,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那里有火辣辣的烧刀子,那里有宁舍一顿饭也不愿舍的二人转。

当第93步兵师的官兵们,冒着纷飞的战火,双脚终于踏上黑土地的一刹那,有激动、有悲凉、有热盼、有怒火,真可谓百味杂陈,漂浮十年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剩下的就是消灭那些令自己颠沛流离的杂种们。很多战士在离开家乡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少,有的只有七八岁。逃难的路上,无辜善良人们几乎家家戴孝,户户悲声。那一路的凄惨成为他们终生难以挥去的噩梦。对鬼子仇恨,融入他们的血液镌刻在他们的骨头上。

长甸河口阵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呐!”胡大雷放下望远镜,看着满目熟悉景色,情不自禁的感叹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现在盼小鬼子,比他妈盼娘门儿还着急!”

“老胡,既然咱们来了,你还怕没鬼子打吗?”前机枪手、现任一团团长的贝克勤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一下。想回家的可不只是东北籍士兵。连年马不停蹄的作战,让算得上百战余生的贝克勤同志,再也没了当初幼稚廉价的**,只剩下冷静和些许厌倦。他也想回家,可是家在那里呢?二年以前,他和自己的生死弟兄大飞哥正琢磨着退役的时候,却被老团长许晋无情的拆散了,而且还逼着他们俩参加军官速成班。

“想退役?”许晋师座敏锐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是你们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我脑袋进水了?我告诉你俩,老老实实给我上学去,别成天想那些没用的!”

“我们真不行!”贝克勤一脸哭相。“说实话,我们也真想退役了!鬼子也打了这么几年,腻了!”

“混蛋!”许晋真的火了“当初跑到我这里,哭着喊着要当兵的是你,今天,你又哭着喊着要退役。怎么了?你以为这儿是大车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师座,”贝克勤猛地抬起头“咱们部队又不是不让退役。再说,死在我们哥儿俩手底下的鬼子没有一千也绝对下不了八百。该尽得义务我们也尽了,想过两天消停日子怎么了?有错吗?”

“没错!你以为就你们俩想过消停日子?”许晋的脸都快贴到贝克勤的脸了“你是消停了,那些死在战场上面,你曾经的副射手们、曾经的同袍兄弟在地底下怎么消停?你想回家?我他妈也想回家,可他妈家在哪儿?不打出一片天地,你我都无家可归。你想想吧!”

贝克勤和大飞哥的确不愿意当官。按照特区额规定,普通士兵三年退役,三级以下士官5年、三级以上士官8年退役。军官则14年才能退役。他们俩在第一次华北战役之后,就萌生了退役的打算。他们不是害怕死亡,而是不想再看到和制造更多的死亡。如果说当初打鬼子是出于民族义愤之外,还想真正过把升级版CS瘾,享受一下刀头舔血的刺激,那么经过多次激烈残酷的战斗,不得不面对一个又一个死亡之后,两个人,对这种生活产生了厌倦。他们开始拒绝军功,别人以为使他们高姿态,其实他们是不想在升职了,以图早一些退役离开战场。可是如果他门不升职,群众们不答应啊!很快他们就晋升为三级士官,正当他们叫苦不迭的时候,又在许晋的高压之下,乖乖的放弃回家的念头,进了军校。这是真正的速成。一年半,中途还参加了第二次华北战役。战役结束后,刚回到学校不久,又赶上特区扩军,急需向他们这样具有实战经验的干部充实部队。只能提前结束学业,边工作边学习。为了适应需要,特区军委决定,各军校在保证全日制学习的基础上,派教师深入部队随队教学。各军、师参谋部、作战部在各自单位组织随军军校,培训后备人才。

在军校不到八个月的学习期间,贝克勤和大飞哥结识了曾经的黑道大哥柳劲升、小弟二毛和宋哲元从黄河边带回来的子弟兵张大福。柳劲升的遭遇和贝克勤、大飞哥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也是被自己的老团长卫国华逼着来到军校学习。二毛是无可无不可。张大福却是非常珍惜这次机会。不同的人生经历的几个凑到一起。都是战斗英雄都是牛逼哄哄的主。很快张大福感到一种陌生和孤独,生活在一个宿舍里,其他几个人说的话,很多他都听不懂,还有很多则似是而非。没办法,这里不是战场,过于久远的时代隔阂在相对和平的时候更容易显露出来。

很多时候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做领袖的材料。心思缜密的柳劲升立即发现了问题。然后他提醒自己的伙伴们,并身体力行的与同年龄最接近的张大福建立了信任。张大福教他们功夫,他们分别帮张大福补习文化课和熟练掌握新武器、新科目。渐渐的张大福发现那哥儿几个的话,不再那么难懂。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个人分别被派到新组建的部队,担任连级军官。既然退役无望,那就好好干吧!随着部队规模不断扩大,贝克勤这批人凭着自己的努力,晋升速度也同样飞快,基本成为各支新组建部队的中坚力量。这不,贝克勤已经是堂堂的団座,而大飞哥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炮团的团长。

地位不一样。岗位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同。以前贝克勤只需要考虑自己和大飞哥如何能够有尊严的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现在他需要考虑一个团数千人如何在战场上生存。他的心情自然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轻松。现在倒是不缺听众,可是他也不得不控制自己话痨的毛病。自己给人家当下属的时候,最烦的就是那些自以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一贯正确的领导在台上德波德波胡扯。今天轮到自己了,还是收着点儿吧!省得挨骂。多整点有用的比什么都强。因此,他平时的话很少,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到了带兵练兵上。对这些东北同胞、前东北军的将士们他在感情上除了同情,更多的还是一种关爱。也正是因为这种爱,他的训练格外严格。贝克勤对战士们的抱怨可是说是熟视无睹。同他的严格有一拼的就是大飞。战士们在背后把他们俩合称管“飞禽”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知道你们在背后骂我,我不在乎!因为这总比你们在地底下恨我强。我唯一的企盼,就是能够看到你们活着从战场上回来!”这成了贝克勤最常说的一句话。而大飞哥则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断加大训练强度。两个人的努力换来丰硕的成果,在军比武中双双胜出。许晋高兴地“屁股都带笑纹儿!”(贝克勤语)训练归训练、比武归比武,任何一个打过仗的军人都明白,再残酷的训练也替代不了实战。一直没经过实战检验的部队永远都不能称之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毕竟百炼才能成钢。

贝克勤越来越喜欢这些关东汉子。祖辈们闯关东,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生存环境造就了关东人豪爽彪悍和刚劲坚韧的性情。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别人看不起。今天重登故土,眼看就要手刃仇人,全体将士都沉浸在一种强烈的兴奋之中。按老胡的说法那就是:“终于等到这一拨了!”

士可鼓不可泄!贝克勤深知这个道理。但是,作为一名百战余生的老兵,他知道光有士气和冲动是远远不够的。一到防地,他就像一个小包工头一样,整天在阵地上上串下跳。对战士们的构筑的工事横挑鼻子竖挑眼,他的叫骂声几乎充斥着每个角落。“你他妈就准备就用这破玩应(意儿)糊弄小鬼子?你当小鬼子是纸儿糊的?毁了重来!”

“你这避弹洞,薄的跟狗洞似的,你要是不想把这儿变成你的坟坑,就老老实实地重挖!”

战前的紧张,令贝克勤同志轻易就现了原型。每天他不知疲倦的奔波在真滴各个角落,一直到鬼子来了。

熟悉的枪炮声再次响起,虽然贝克勤和大飞哥的角色变了,但是对生存的渴望没有变,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把战场生存的技能和传授给每一名部下。他们只希望在战斗结束后能够看到更多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