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恩必报,这是柳小桃五岁时薛老头教的。

可是这世间险恶,却是柳小桃懂事以来薛老头说得最多的话。

尤其是这柳小桃坐在这床榻边,看着这杂七杂八一干人等都走得一干二净后,耳边就是薛老头的碎言碎语。

“小桃啊,这小侯爷和你是什么牵连,为何平白无故的替咱家还银子呢?”

“小桃啊,你这是一身什么打扮,那孟头儿说,给你找了个好活计,到底是在哪?”

“小桃啊,明个那小侯爷找你去,你去不去啊?”

从这小侯爷到这醉花楼,再到这小侯爷,薛老头把柳小桃不想回答亦或是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都是问了个遍。

柳小桃好生郁闷的垂下头,却又见得这薛老头抖着老手扯了扯自己这仅剩了半截的袖子,啐道,“姑娘家家的,就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明个起,把我去年给你买的香粉日日抹上,还有那前日里人家迎亲我抢来的红绸缎,你给我,别发髻上,诶呀呀,真是把你当男儿养,养得太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薛老头,竟然,也开始婆婆妈妈的了。

柳小桃心里烦得很,索性捂上耳朵,不听。

第二日,留下柳小桃托了孟头儿去醉花楼回话,只说自己病了,今个不能去做工了。

孟头儿中午回话几分喜气,只说这厨房老张平日里就爱对着小桃喝三道五的,如今听着小桃不能去了,还追问了几句,是不是这三日自个说话太冲了,让小桃不喜了,要知道,这端盘子能端得如此四平八稳的,小桃是个绝对的人才。

孟头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绘着那厨房老张的语气和模样的时候,柳小桃只是替薛老头拧着毛巾,默不作声。

以往叽叽喳喳的柳小桃居然不说话了,这可是奇事。

薛老头躺在**,知道这丫头有心事,且不多问,只是这孟头儿向来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性子,张口就笑道,“小桃,这今个晚上,你还赴不赴那小侯爷的约了?”

扑通一下,柳小桃手里的粗布巾子一下,又是滚落进了这破木盆里,溅起些水花,让柳小桃只觉得脸上几分清凉。

“小桃。”孟头儿见着这原本就一言不发的柳小桃抬腿就连这门口走去,孟头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管这还躺着的薛老头,就是追了出去。

柳小桃不是那般多愁善感的主,可是欠了人家的都是要还的,如今这小侯爷这么帮着自己家,又是想到了昨日在醉花楼后院,那小侯爷说的一个交换,扶额叹息,这有钱人家,真是多事,苦恼,真是让自己苦恼啊。

柳小桃倚着桃树正低沉,就见这这孟头儿万分不好意思的跟着出来了,看着柳小桃的模样,张口就问。

柳小桃不瞒,索性一股脑子都说了,本以为是件棘手的难事,谁知这孟头儿却是一拍大腿,只说,“我还当多大的事,芝麻大的小疙瘩事也让你这般为难了?你且听你好哥哥我的,哥哥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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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中秋节后的这一天,月色,也是极好的,尤其是这镇远候侯府的后院的巷子,今夜,玉盘似得明月将这巷子照得通明透亮,就连这偶尔跑过的耗子,都是无处遁形。

可是偏偏,却闪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这若是想干坏事,还真是,选错到了时间。

“孟头儿,咱这招能行吗?”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紧的贴着前头一个缩着身子戴着帷帽的显得神神秘秘的人影。

“我说小桃,你平日里挺大胆的,鬼主意比我也多了去了,怎么,你难不成是舍不得这和那小侯爷幽会的机会了?”

“呸,你不知道,他其实,他其实……,”柳小桃结结巴巴的要说些什么,却是听得这侯府后门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生生的,就是将后面那“是个断袖”四个字咽了下去。

孟头儿打头,柳小桃撅起嘴,在后边学了三声布谷鸟的叫唤。

这才学到第二声,这后门就是来了人,吱呀一声,似乎是门开了。

这戴着斗笠的孟头儿就是连忙迎了上去,柳小桃躲在墙角,只听得这开门的似乎是个老嬷嬷,看着这别扭的穿着一声粗布长裙一副女装打扮孟头儿只是念了一句,“姑娘如何戴着帷帽?”

“咳咳,”孟头儿使劲挤出了个貌似女声的细嗓子回道,“近日小女子感染了风寒。”

这一句“小女子”,柳小桃在一旁听得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加上这秋日的冷风一吹,真是让人从头皮麻到了脚趾尖。

让孟头儿扮女装,真是难为他了,可好在,这孟头儿本就是厚脸皮,什么事没干过,柳小桃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这样虽然不好,可是一想到上次那小侯爷给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自己心头就是砰砰地十分不安。

什么叫将他的三房小妾都赶出去,所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自己可不会干这种得罪人的苦差事。

再说,用什么方式赶,上回自己是扮了男装,让那流烟气得个半死才是了了那小侯爷和这醉花楼半个头牌的孽缘。

那小侯爷的话说得,难不成,是让自己一直扮着男装和他演着一出出的断袖情深,吓跑这府里的美娇,娘?

“丝,”想起这档子事,柳小桃又是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啊,柳小桃不怀好意的笑笑,若是这样,这孟头儿比自己反而更合适不是,伸伸懒腰,就知道,只要自己装着小媳妇的怕事的模样,这孟头儿定然是扛不住自己的请求的。

哎呀呀,这半日来装着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还真是委屈了自己了。

抬头望月,今夜月色真好,柳小桃昂昂头,如此美景,怎么能浪费在那断袖之癖的小侯爷身上呢。

想到这家里晒好的衣服还没收,柳小桃欠欠身,迈着懒汉步就是准备出这巷子。

巷子里,银光甚好,青砖墙上却是突然掠过一个闪电般的黑影。

猛然一下,柳小桃只觉得这腰间被一股生猛的力量一带,似乎是一只手拦腰抱住了自己一般,紧接着,还未等自己喊出什么来,嘴就是生生的被捂上,继而,柳小桃就只能任由着这股力量将自己一路拖到了角落。

是个男人,柳小桃分明的觉得这身后传来了一股浓浓的男子气息。

这人像是受了伤,肩头似乎还在汩汩的冒着血,淡淡的那股子铁锈味传来,柳小桃只是觉得,这人血也颇多了,渐渐的,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也是被这男人的血迹沾湿了。

趁着这人的伤口似乎是被自己撞痛了些,手上劲道一松,柳小桃才是大胆的回过头,去看这到底是哪个那么大的胆子,就如昨日那叫莫白的小厮说得,这,可是镇远候侯府的后院巷道啊。

“别说话。”还未等陈小蛮看清这人的样貌,一双大手就是捂上自己的嘴。

两人藏在直直坦坦巷道难得的一个缺口里,虽然十分的勉强,可这柳小桃本来就是个子小小的,人也瘦瘦的,加上这抱着自己的男人虽然气力大,可是都是一身精炼的肌肉,实则是修长修长的身材。

不细看,委实有些难发现。

“唔……。”陈小蛮呢喃发声,似乎是在抗议这捂着自己的大手。

“嘘,”这人却是低低又是一声警示,这捂着陈小蛮的嘴的力道,更大了些,心里只想,这女人,怎么都这么多事。

几乎就在同时,这巷子口又是落下两个人影,一身黑衣短打,身形矫健,手里,提着的长月弯刀反着光,让人不寒而栗。

相比起来,柳小桃不禁觉得,这去见见那个不爱美人只爱断袖的小侯爷倒是件好差事。

巷口的二人是十二分的警惕,而被这是敌是友都还不知道的男子搂在怀里的柳小桃更是紧张万分。

不知是幻觉还是如何,夜,静得很,自己似乎,也听到了身后那人如战鼓一般咚咚直响的心跳。

那提着弯刀的二人愈发的近了,眼里,闪着厉光,更重的,是杀气。

柳小桃看得真切,手脚也是不自觉的颤抖着,心里暗自叫苦。

身后的人,并没有带兵器,加上这人的伤,若是硬拼起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眼看着这提着弯刀在这月色一路而来的二人越来越近,似乎是认准了这要追的人,就在这看似一同到底的巷道里。

这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侧了侧身子,步子,却是迈得愈发坚定了。

是影子!

柳小桃一惊,纵然自己和这男子躲得再好,这缺角多完美,可是,这高空挂着的如万千篝火同燃的明月,虽未拉出一道长影,可这本该是平平整整的墙影中生生的多出的一圈黑影,却是这般的引人注目。

与这柳小桃愈发明显的颤抖相比,身后这人的淡定和沉稳,却是显得如此的不自然。

忽而,这两人还未到这两人的藏身之处,这却是分明的响起两声剑响,簌簌声入耳,却没有兵器碰撞声,听着,似乎还是在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这突入其来的人偷袭了。

砰砰两声,眼看着这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小侯爷,没事吧。”好生熟悉的声音。

柳小桃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心里安了几分,手里握着长剑的,正是莫白。

方才这人对着这边喊着“小侯爷”,那岂不是这自己身后的人就是……

柳小桃心里刚是一怔,就听得这身后的人在自己耳边有些虚弱的低吼了一句,“你的手,还要抓着我的胳膊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