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几乎持续了整个晚上,楚家也是花了大价钱,牛肉海鲜,珍馐美酒,似没个头一般不断地由侍女端上来。

商贾和贵族办婚是不一样的,贵族讲究的是礼数风采,在人家宴席上吟诗作对,卖弄文采的也是有的,商贾讲究的是阔气,一言以蔽之,就是“吃。”让大家吃好了,喝痛快了,才是最好的。

这一点,和柳小桃的脾气很对味。

只见这位侯府四姨娘虽然强忍着规矩,但这碗里,勺子里,筷子上,嘴里都是塞满了这刚上的一盘纸包鸡,含糊地对着沈浩说道,“楚家真阔气,他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公子,叫楚桥的,要是他大婚,你记得,也要带我来。”

说道楚桥和自己的十四姐,沈浩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给柳小桃盛了碗清汤,“好。”

楚家大婚,是巴陵城的大喜事,可这没几日,这楚家挂在门口的大红绸缎还未摘下,这城西林家却是传来了丧事——林家正准备着出阁的小姐林琅,没了。

“据说,是死在了花轿上。”明月一边拨着瓜子,一边详细地给柳小桃将今早在外头听来的事,“哎呀,真是可惜,相传这林家小姐美得和天仙似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想不开?”柳小桃揉了揉还红肿的眼皮,昨个似乎是没睡好,总是做一些怪力乱神的梦。

“恩,听人说,发现林家小姐出事了的,是轿夫,眼睁睁地看着那花轿角一滴一滴渗着血,滴滴答答地滴下来,才知道,里头出事了,掀开帘子,那林家小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剪刀割了手腕,发现的时候,满轿子都是血,只怕,这人,都流干了,如今开国候侯府也是霉气得很,只是补了林家三千两银子,想要了事。”明月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不禁地,就是让柳小桃心一阵阵的发凉。

“开国候?”柳小桃眉眼一挑,“你是说,那林家小姐要嫁的,是开国候?”

“哪能呢,”明月摇摇头,“开国候都年过五十了,嫁的,肯定是开国候世子杜子腾杜公子了。”

“那家伙,”一提起这“杜子腾”三个字,柳小桃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在醉花楼里,那放浪公子霸气地指着自己裤裆的猥琐样子,继而摇摇头,“嫁给他这样的人,还不如嫁给他老爹呢,”罢了,又是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林家小姐,成了一个牺牲品。”

“姨娘?”明月小圆脸一皱,不懂这“牺牲品”三个字的意思。

柳小桃摸了摸怀里贪睡的长耳兔,“你方才不是说了,这林家之前也是家大业大,后来家道中落,这是拖了好多关系,才和那开国候侯府攀上的亲事吗?”

明月点点头。

“你想啊,”柳小桃接着道,“这林家若是和开国候攀上了亲家,这东山再起,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这,牺牲的是那林家小姐,可若是照着林家小姐这样办,自尽于花轿之中,这开国候,多少,也得那些银子来抚慰抚慰,林家照样有本钱重新开张,可这,牺牲的还是林家小姐,只是,那林家小姐在舍情和舍身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我总是隐隐觉得,也许,她只有这样做,才会获得那么一丁点的欣慰,毕竟,她还保留着那么一点决定自己身死的权力。”

“姨娘,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更可怕了。”明月脸色僵着,还回味在柳小桃那一番话里。

“哎呀呀,”柳小桃拍了拍明月的手背,又是摸着怀里的肉.团,轻轻笑道,“那林家小姐纵然可怜,可也毕竟是他人家的生死,除了惋惜一下,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看开些。”

说话间,这外头的日头又是偏移了几分,片刻,清风又是带着三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进了屋子,这上头,盛的都是些清淡食物,是看在柳小桃昨天着实是吃得太油腻了些,特意准备的。

兰花豆干、如意竹荪、长春羹还有那杏仁豆腐各色菜肴摆了满桌,香味扑鼻,柳小桃狠狠地吸了口气,香,真香,没想到,这厨房里的师傅做荤菜有一手,这做素菜也不差。

“小侯爷呢?不是说傍晚忙完了就回来吗?”柳小桃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金灿灿的余晖铺满了整个院子,看着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柳小桃看着清风,明显是等着清风的答案。

“回姨娘,”清风连忙一拱手,“小侯爷他……估计,估计是在忙吧。”

柳小桃眼一眯,看来这个清风还是对那家伙太忠心了,这番闪躲,一定有问题,“我不要什么估计,清风,你可得乖乖地说老实话。”

清风无奈,自己也是知道的,这原主子对这姨娘可不是一般的上心,罢了罢了,也不瞒了,他们小两口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倏尔一跪地,道,“小侯爷如今在天香阁喝酒,奴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喝得半醉的了。”

好啊!这个家伙,宁愿出去找那群狐朋狗友喝酒也不愿意踏足这别院了吗,柳小桃正是在气头上,手一打,这桌上的一双象牙筷子就是跌到了地上,清脆的敲击声却又似乎唤醒了柳小桃一般,回头问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个人。”清风老实答道。

柳小桃神色先是暗了暗,才是偏头对着明月说道,“把这桌子菜收了吧。”

“姨娘。”明月欲劝,纵然小侯爷没来,可是饭还是要吃的啊。

谁料,柳小桃下一句却是,“拣两样好的,装在食盒里,我要带着去天香阁找他。”

洞庭畔,天香阁,夕阳贴着湖面缓缓落下,衬得这三层楼高的天香阁愈发的金光闪闪。

傍晚的云,似那绘在花灯上的祥云腾纹,片洒了半个天空。

天香阁的掌柜的不过四十多岁,一见着这带了两个丫鬟,衣着不俗的柳小桃进了大堂,连忙就是过来作揖。

“哟,客官,想吃些什么?”

柳小桃不言语,抬头一看这二楼的雅座,一眼就是瞅见了那老老实实守在门外的莫白,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了个正着,柳小桃一抬腿,就是朝着楼上走去。

掌柜的欲拦,明月连忙就是塞了十两银子,莫白欲进门报信,清风就是一跃而上,拦住了莫白的去路。

柳小桃蹬蹬蹬一路无阻地就是提着食盒推开了房门,房里,沈浩手里正端着半壶酒昂头喝个痛快,地上已经零零落落摆了三四个青瓷酒壶,就算是酒神,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

沈浩撑着手肘,半醉半醒地瞅着盈盈而来的柳小桃,忽而,咧嘴一笑,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羁,说不上是风流,反而是充满的诗意的一瞥,摇头晃脑地对着柳小桃来了一句,“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清风那点跟踪人的小伎俩,还是我教的呢。”

柳小桃上前,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抚了抚沈浩冰凉冰凉的脸颊,叹了口气。

这一声幽幽的叹息,夹杂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感情,有惋惜,亦有心疼,似一把打开沈浩心扉的钥匙,一下,就是让沈浩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感情豁然奔腾起来。

沈浩突然抱住柳小桃的胳膊,将脸尽情地贴在柳小桃的腰旁,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落了什么东西的孩子罢了。

柳小桃慢慢抚摸着沈浩披下的长发,“我就知道,我是该来的,向来都是你照顾我,护着我,今天,我陪着你好了。”

“她死了,”沈浩的嗓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

柳小桃身子一僵,“我带了些素菜来,光喝酒不吃菜,伤身子。”

“其实,我本来可以制止这件事的,大家都可以制止,只是,一旦走上了这条路,真的要牺牲太多太多了,她、我还有崔不归,从小一起长大,这回是她,下回又是谁?”沈浩说完,将头深深埋在了柳小桃的腰带间,就像鸵鸟,以为将头藏在沙地里,就可以免除一切灾难。

柳小桃语气一顿,“我带的,都是素菜,你应该喜欢。”

沈浩闷闷地哼了两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将柳小桃又抱紧了些,“至少,我还有你对不对?你要信我,必须信我。”

柳小桃低着头,“你若是不吃,我就吃了,我还饿着呢。”

此话,是当真的,柳小桃说完,就是伸出被沈浩箍得淤青的胳膊,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推倒了不少酒瓶子,掉到地上,噼里啪啦地响,沈浩此时正是环抱着柳小桃的腰抱得那个紧,虽然姿势有些奇怪,可也丝毫不影响柳小桃伸着筷子当真从那食盒里头挑出一块竹荪,慢慢嚼着。

“好香啊,你吃不吃?”柳小桃又是捡了一筷子竹荪,放在沈浩嘴边,来回晃悠着。

这一种举动,让沈浩一下就是松开了双手,满脸都是不解,甚至皱上了眉头,连酒气,都醒了大半,这丫头,是怎么做到这么不在乎的,难道,她就一点都看不出自己现在,真的很郁躁吗?

“我知道你不高兴,”柳小桃坦然道,接着,就是蹲下身子,昂着头看着满脸写着不爽的沈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呢,有个老渔夫,家里养了个女娃,有一天,这个女娃遇到的烦心事,连卖鱼的时候,都魂不守舍的,后来,这老渔夫就劝这女娃说,‘小丫头啊,这心烦是件力气活,等咱吃饱了饭,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怎么样?’这女娃就答应了,然后,然后你猜怎样?”

沈浩眉头稍稍舒展了些,“那女娃就是你吧,那老渔夫,就是你老爹,是不是?”

柳小桃一蹙眉,一本正经地伸出食指戳了戳沈浩的额头,“老实猜,不准答非所问。”

沈浩摇摇头,表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