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公子,我也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一直坚持我就是救你的恩人呢?”

“时间,地点,都对啊,何况,我确实记得,救我的是个女子,”龚本寿点点头,又是认真地回想起来,“我记得,是恩人你,一柄长剑,长发高束,英姿飒飒,大声一喝,那帮匪徒就似丧家犬一样慌张逃命,恩人那日的风采,让我铭记于心,越回想,心中的思念就是愈长,恩人,你可明白我的心?”

柳小桃干涩涩地把自己的手从龚本寿手里一抽,试探了一句,“这个,龚公子啊,我想,你可能,额,认错恩人了。”

“怎么可能?”龚本寿万般的不信。

柳小桃耸耸肩,和明月相视一眼,各自无语。

渺渺长空,却是突然传来琅琅一声,“他,的确是认错人了。”

“谁?”柳小桃下意识地拉着明月和龚本寿往墙角一靠,这是沈浩教她的,若是遇到危险,躲在墙角就好,三面受敌,总比四面楚歌得好。

就在柳小桃严格按照沈浩的逃命指南躲好了的时候,头上却是响起一声清晰又略带讽刺的回答,“奉我家主子之命,特地前来寻龚本寿龚公子你的。”

说罢,这墙头上的人就是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柳小桃眯眼一看,哟,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漂亮,漂亮得很啊。

“咳咳,”柳小桃理了理嗓子,“你家主子又是谁?”

这小姑娘不屑地咂咂嘴,往怀里一掏,亮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牌,扬声道,“我家主子,乃是当朝的第八个公主,靖公主。”

当朝皇帝儿子不多,倒是生了一窝女儿,从第一个排下来,正好一打,唯独这排行第八的靖公主,行为独树一帜,自小爱武,就是在这公主府也是日日舞刀弄枪,心中自是揣着一颗行侠仗义,匡扶正道的心,一年更是有八个月不在这京中的公主府里。

如今在这巴陵城碰到靖公主的丫鬟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何会特意来寻龚本寿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天香阁,巴陵城湘水畔最有情调的一间茶楼,明明是寒风瑟瑟的时节,二楼东头的雅座却是大开了三面的窗户,一人高束墨发,临窗而立,半晌不动,只待这身后的婢女轻声提醒,“公主,您要找的人找来了。”

窗边的女子这才是略一偏头,清高而孤傲的回了句,“恩,下去吧。”

说话间,门口已经是站了两个看着安安分分动都不敢动的“贵客”,龚本寿在前,柳小桃紧跟其后。

“怎么来了两个人?本宫只要找那个叫龚本寿的。”窗口的人悠悠然回过身子,和柳小桃预料得不同的是,这公主不似那王孙贵胄锦衣玉带,华冠生辉,反而,只是一袭鹅黄衣裳,素发简约地束成一股,可是这眉眼里,也是森森透着厉色精光,让人轻视不得。

“我,我是他家丫鬟。”柳小桃来的路上已经是特意放下了自己的贵妇髻,加上这小鼻子小眼,看着,依旧有一副没吃饱饭的丫鬟模样。

“丫鬟?”靖公主扬了扬声调,忽而厉声道,“一个丫鬟也敢在主子没发话的情况下插嘴,掌嘴!”

“等等,”龚本寿皱眉一喝,拦身护在柳小桃身前,“久闻靖公主也是知理明义的人,一个小丫鬟而已,靖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龚本寿说着,又是侧首看了看身后亦是蹙起眉头来的柳小桃,在自己心里,这人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出了囚笼一般的龚家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这次舍命愿陪自己前来的好姑娘,从道义,从情感上讲,自己都不能让她出事。

龚本寿护柳小桃护得越紧,这靖公主的眉头就是越簇,反手一指,“可是,她是你身边的女人,本宫不喜欢。”

“啊?”龚本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你可是答应要娶本宫过门的。”靖公主说完,脸就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个透,没想到,这在擂台上叱咤风云的当朝公主,竟然也有这般羞色。

“我……你……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靖公主偷偷瞟了眼这抓耳挠腮苦苦冥想的龚本寿,眼里忽而厉色一闪,就是上前拽起龚本寿的衣领,“你想不认账?”

“我……我认账……,”龚本寿惊慌失措地答道,“可是……可是……。”

“那就好,”靖公主忽而又是嫣然一笑,“本宫找人算过了,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就和本宫回京成婚吧。”

“不……不可以啊,”龚本寿脚一软,就似要跪下,幸而柳小桃及时地上前一搀,都说这男儿膝下有黄金,看着龚本寿的样子,真是为了自己的贞操连黄金都不要了。

“为何不可以?你当日说要娶本宫,如今却有不肯和我回京,本宫认定了你,你却不要本宫……。”

“不是这样!这个,小民何时说要娶你,公主殿下,我和你素未谋面,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民我吧。”

龚本寿这一声声乞求得哀婉,却一针针地扎在了靖公主的心尖尖上,高抬贵手?这人竟然说让自己高抬贵手,只为了求……

“放肆,”一边的婢女终究是忍不住,怒向这一脸悲恸的龚本寿,“一个月前公主在金鹗山救你的时候,你明明拽着公主的手,说是公主救了你一命,你定生死相依,如今,却就赖账了。”

“无艳,住嘴”,靖公主回头,一声冷喝,又是正色看着龚本寿,“让他走,本宫堂堂一国公主,不愁无夫,人家都踩在本宫脸上了,还要多留吗?”

龚本寿一脸的惊诧,心中满是不相信,救自己的不是……

“这个,龚公子啊,我想,你可能,额,认错恩人了。”柳恩人,哦不,柳姑娘的话尚回**在耳畔,不断地讽刺自己不过是个人都分不清的傻瓜,可是……

龚本寿猛然抬头,不顾这身怀武艺的婢子的拖拽,挣扎着要确认,“你是,那日在金鹗山救我的是你?可是,怎么可能,你是一国公主,你为何要平白冒死救我,我记得,你还被砍伤了左臂,是不是?”

“公子。”柳小桃适时地扶住神情有些激动的龚本寿,却是被这叫无艳的婢子巧劲一赶,就是赶出了房门,梨花木的房门猛地一关,瞬间,就是将这房里房外隔成了两个世界,里头的靖公主心思如何自己猜不到,柳小桃只知道,这身边的龚本寿不知什么时候,眼角已然淌下两滴清泪。

“龚公子,你怎么了?”柳小桃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她”,龚本寿忽而恍然道,“是她,好多年没见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是公主呢?”

“什么呀,”柳小桃强颜笑道,“你别多想,许是这八爪鱼公主认错了人,拿你撒气来着。”

龚本寿继续怔怔然,灵魂都似被放空了一般,不喜不悲,柳小桃看着吓人,连忙就是拖着龚本寿出了这茶楼,大门口,明月已经是苦苦等了好久。

“回去吧,”柳小桃拉了拉龚本寿的衣角。

“姨娘要带这位公子一起?”明月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然怎样,”柳小桃耸了耸肩,“龚公子在巴陵城无亲无故的,况且,你看看他这般神神颠颠的模样,哪里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柳小桃拉着龚本寿,本还想寻个轿夫,自己倒不要紧,就怕这富家公子龚本寿这般失了魂魄,再在这路上有什么闪失。

“姨娘,别等了,前个街头人都挤做一团了,别说轿夫了,就连单个人过都难。”明月喘着气,从前头刚探完路回来,又是抹了把汗。

“前头在做什么?庙会吗?这么热闹。”柳小桃看了看夜色将近的天色,心里开始有些焦急了,自己一开始本来就和这沈浩闹了写矛盾,今个还要带这这拖油瓶回府,若是再加上一个晚归的罪行,这小侯爷不知道为怎样整死自己。

“不是,”明月小脸依旧通红,“是咱们侯府的温姨娘,如今,在十字街口发给乞丐贫民放过冬衣物,派送粥米粗粮呢。”

赈济贫民?送被褥送粗粮?

柳小桃噌地涌上脑海的一个反应就是,这温碧仪又在搞什么鬼。

看着龚本寿那张白花花的小脸蛋好容易回了写血色,柳小桃心一横,就是直接往那人群涌动的十字街口迈开步子,“走,明月,去看看,我倒是要看看她在搞什么鬼”。

三人才是走近,就是听到这温碧仪的贴身丫鬟环儿卖力地喊道,“来来来,大家别急,人人都有,我们温姨娘大发善心,人人都有暖衣,人人都有粮食。”

“姨娘,这里人多,我们还是回去吧,别是动了你肚子里的胎气。”明月看着柳小桃愈发阴沉的脸,小心提议道。

回去?

柳小桃可不是个临阵退缩的主,腰一叉,就是准备直接上了这十八级台阶,却是在人群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看着十分落魄,在人群里躲躲闪闪,只为多领写米粮。

甚至不惜拖着一瘸一拐的左腿弯腰去捡人家落在地上的米粒,他瘸了,满实窟窿的裤腿上还结着深红色的血痂,这是新伤。

这个人是……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