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大老爷正是整理衣革漱口刷牙的在后院雅座等着这大财主的儿子,小财主龚本寿龚公子。这前堂审案的,自然不是这县官大老爷,而是,这师爷。

巴陵城是个富裕大城,可是这管理柳小桃那小渔村的却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县,县衙里单单只有县令,主簿,典史三个有品级的官位,而这师爷,根本就不算是个官,更是个不能拿俸禄的主,而如今,却是越俎代庖,当起了主审,纵然柳小桃再孤陋寡闻,也是知道,这样,是要不得的。

若是放在平常,自己定然是不敢这般冒冒失失的去,所谓民不与官斗,可是如今,自己身边有了这龚本寿,可就是大不一样了。

公堂上,堂上侧席坐着的是这好不容易可以独挡一面的曹师爷,堂下两行排开的是这皂班捕快,一个个垂着头,没精打采,懒懒散散的,完全失了刚才打人的那般狠劲。

堂下,这薛老头已经是被打得屁股开花,半死不活。

这衙役打人也是有讲究的,而这讲究,就是和这银子直接联系了起来,银子多则轻打,银子少则重大,像薛老头这种一穷二白的,只怕,这些打人的衙役们个个都是吃足了劲的打的,加上这薛老头不服输的贱嘴。

柳小桃边走这心里就是愈发的发凉,自己这老爹,以后,还能操刀子卖鱼吗?

“谁在哪里?躲躲闪闪的,出来。”这曹师爷审犯人审得正在兴头上,好容易自己也能做回主判,心里,各种得意。

看着这连着内堂的帷幕阵阵**,这半截的帷幕底下,还分明露着一只破草鞋,这定又是哪家穷苦小子,哎,曹师爷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没银子捞了。

曹师爷这声喊得,极有官腔,这做多了偷懒耍赖等亏心事的柳小桃还当真的吓了一跳,往这身后的龚本寿身边靠了靠,又看着这跟着自己一路而来的龚本寿一副毫不知情的懵懂模样,蓦然,又是有了底气。

柳小桃顿了顿首,掀帘而出,边是淡定的踱着步子,边是说道,“我家公子来这县衙和县官老爷喝酒吃饭,听着你这里这么吵,觉得十分厌烦,派我来看看,这到底有多大的事,让他连吃个饭都吃不安生。”

“你家公子,你家公子是谁?”曹师爷看着柳小桃一身布衣的打扮,十分好笑,想来,这小丫头家的公子,顶多也就是个破落书生罢了。

“我家公子?”柳小桃眉眼一挑,就是一把拉出了这还在帷幕后站着的龚本寿,也不管这龚本寿脸上的木然,就是对着那紧紧跟着的多嘴管家道,“管家,你说,我家这位公子是谁?”

管家还未回神,方才这龚公子不是还口口声声的喊着这乡野丫头做恩人的吗?如何……

柳小桃余光一瞟就是瞟到这已经昏死在堂下的薛老头,心里,是十二分的担心,几番催促着。

只待这多嘴管家报出了这龚本寿的名号,这曹师爷的嘴角先是一抽,紧接着又是换了另一幅嘴脸,打躬作揖,赔礼赔笑。

正事要紧。

“这是怎么一回事?”柳小桃指着这脸朝下趴着,裤腿当尽是血渍的薛老头,如今,自己不能贸然和这薛老头相认,毕竟,这龚家丫鬟的身份,可是比这渔村村姑的名号好使,只当做一个局外人似得,替自己少爷出着气一般的问道。

既然这来者是徐州龚家公子,这丫头又是这龚家公子的贴身丫鬟,这曹师爷也是毕恭毕敬的将这事情的由来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还要从柳小桃下午在巷子里看的那场好戏说起。

下午,那薛老头看着那柳小桃像逃命似的就跑开了,还以为这丫头定然又是会忘了去哪镇远候侯府后院取鱼篓子的事,这好不容易忙活完了这摊子上的活计,就是挽了袖子往那镇远候侯府后院赶。

正巧,就是和这衣服还没裹好数着银票出来的紫烟撞了个正着。

薛老头也是给这醉花楼送鱼的老人了,虽然两人不熟识,可彼此都见过几回,这紫烟见着自己这手握银票的样子被薛老头撞了个正着。

紫烟担心这薛老头会告诉这醉花楼里的老鸨花妈妈,花妈妈可是个雁过拔毛的铁公鸡,若是让这花妈妈知道,这手里的三百两能剩个一百两,就是谢天谢地了。

情急之下,这紫烟也没多想,恰巧看着这巷子有人经过,恰巧自己衣衫又是散乱着,张口就喊着“非礼。”就在这薛老头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这些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们,给撂倒了。

之后,就是连捆带帮的被送到了这县衙里,这县官大人和这紫烟也算是有些风尘纠葛的相好了,见着这撩人的小美女在堂下一阵哭一阵念的,就是被迷得昏昏然,安排了曹师爷快些结案。

自己,就是搂着这紫烟姑娘钻到了这后院,折腾了些什么该折腾的,罢了,紫烟就是带着这三百两银票拍拍屁股走人了,而薛老头这冤大头,自然,就是得留下,背这不知怎么来的黑锅。

曹师爷当然不会如此赘述,简单就说了这薛老头如何如何见色起意,如何如何污人清白,说的薛老头就似那江湖采花大盗一般,罪不可恕。

“清白?那叫紫烟的早就没了清白了吧。”柳小桃越听越气,冷不防的,就是抛出了这么一句。

“这位姑娘什么意思?”要不是看在这龚公子的面子上,曹师爷只怕,早就想将这柳小桃给扔出去了。

“方才的证供上怎么写的?双方都是怎么说的?”龚本寿虽然不懂这事和自己的陈恩人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恩人管了,自己也不能不在乎。

“紫烟姑娘描述得很详细,说是自己才走到那巷口,就是被人一拉,有个大汉就是在自己身后死死的拽着自己,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右手搂着自己的腰,自己方想回头看看是哪个这么大胆,就是听到这身后的人对着自己的左耳说着威胁自己的话,自己害怕极了,正想着这定是遇到哪个采花贼了,要遭殃了,趁着这登徒子疏忽的时候,才是大声呼叫了几声,幸好这被路过的人听到了,才将自己救下。”

曹师爷是一字一句的念着这方才的公堂记录,一个字都不落下。

“师爷,你再念一遍。”柳小桃一挑眉,身子往前欠了欠,就在这曹师爷聚精会神的念着这记录的时候,自己,却是忽然开了窍一般,一下,就是听出了破绽。

曹师爷看着这调笑一般的柳小桃,不知是该念呢,还是不该念,只见得这柳小桃又是背过身,打量打量了这龚本寿的身形和这身后这快班捕快,又是一笑。

龚本寿个子挺拔,足足高了柳小桃一个头,可这快班捕快也不差,柳小桃索性,就是拉着这龚本寿和快班捕快做起了演练,按着方才曹师爷念的一步一步慢慢来操演着。

“曹师爷,你可是看好了,这就是你说的那紫烟姑娘说的极为详细的过程,如此一来,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柳小桃站远了些,看了看着互相都有些窘迫的抱在一起的两个大男人。

龚本寿扮作在后头不轨的采花贼,这才搂着这快班捕快,按照那步骤偏头要威胁这怀里的小美人,却是被柳小桃喊了一声“停。”

“公子你把左眼闭上再试试。”

“闭上?闭上就看不到了。”

“怎么就看不到了?你不是还有右眼吗?”

“可我和这捕快大哥一般高,右眼就被这捕快大哥的头给挡住了啊,若是将左眼也闭上,就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了。”

柳小桃一拍掌,就是道,“这就对了。”

在众人不解之际,柳小桃只是直直的走向这堂下躺着的薛老头身旁,看着这一地的黑头签,喉咙一哽咽,却还是强作镇定的抬起这薛老头的下巴,露出这薛老头白如纸色的脸庞,指着这薛老头包着黑布的左眼就是道,“你们可以看好了,这犯人的左眼是包着黑布的。”

柳小桃说着,又是将这黑布一扯,薛老头这萎缩无光的左眼暴露无遗,薛老头对自己说过,这是自己在战场上,被一枝暗箭正中眼球的伤到的,当时自己手里还拿着砍刀,弟兄们还在拼死拼活的杀敌。

而杀在前面的,就是柳小桃的爹爹柳大勇,柳大勇真的很勇猛,一双双刀舞得生风,可是,就在薛老头咬着牙将这插在眼窝里的箭拔出来的时候,即便是少了个眼睛,薛老头也是看得真真的,这自己的好战友,双刀陈大勇是如何为自己拦了一刀,最后,一把双刀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辈子我欠勇哥的,都还不了了,只要你好好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我也就算尽了些心了。”薛老头说这番话时,已经喝了二斤的米酒了,米酒不醉人,可薛老头却偏偏是醉得一塌糊涂。

只因那天,恰好是自己爹爹牺牲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看着薛老头这只空空如也的眼窝,柳小桃想起了过去许多事,怔了怔,回了回神才是说道,“师爷可是看清楚,看明白了?这犯人的左眼,分明,是瞎的。”

曹师爷脸色微变,却又听得这柳小桃咄咄逼人字字珠玑道来,“我曾见过那紫烟姑娘一面,那姑娘的身形,和这犯人也是相似的,按照那紫烟姑娘说的,这犯人威胁她是,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试问,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傻的人?若有,那也该是傻子痴儿,又怎么会见色起意呢?”

曹师爷欲争辩,这柳小桃却似气上心头不肯罢休一般,又是道,“一件民事案子,事关民生,县官大老爷却敢丢给你一个小师爷管,真不知,他是撞坏了脑袋,还是根本,就是忙着其他风花雪月的事,没有时间管罢了。”

曹师爷忽而以一下,却是看着这堂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脸色,一瞬间,就是变得极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