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洛河汗国突然发兵,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晋安国留下,萧君眠不得不在仓促中调遣迎敌,其中也包括“暂借”来的曾经的敌国皇帝墨妄尘。

不过这件事除了少数几个可靠朝臣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萧君眠需要一天时间命令各方兵力汇集调动,因此墨妄尘有一整天的闲暇可以和夏惟音耳鬓厮磨。这一整天他半点都没浪费,说难听一些,除了吃喝拉撒外,剩下的全部时间他都和夏惟音腻在一起。

当然,纵情享乐这种美好期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来他要节省体力、休养生息,以保证次日带兵时不会出现问题,二来也是为了夏惟音身体着想。

夏惟音和莫思归中的毒来自异域,颇有几分奇怪症状,平日里也就是四肢无力、略显疲惫,一旦发作便是顷刻间剧咳呕血,十分吓人。

墨妄尘生怕她累到勾动体内毒性,不过亲昵一番后便浅尝辄止,纵是浑身上下憋得难受,仍坚持让夏惟音保证充足休息,而不是尽享**。

余下的时间,二人就躲在屋子里,墨妄尘的手始终不肯放开,总要与她有所接触才安心,一举一动像是个害怕被丢弃的小孩子。

可笑,却又令夏惟音心痛。

即便是出兵,两个人也是要在一起的。萧君眠让他们两个涂涂抹抹稍作易容,对外就宣称是夏博渊**出的年轻将领:夏惟音披上战甲又一次男扮女装,身份就作为墨妄尘的副将。

“没见过主将副将连睡觉都要在一起的,这俩人该不会有什么龙阳之癖吧?”

类似猜测传言,就是墨妄尘执意与夏惟音同食同宿的结果。

对此,萧君眠并不干涉,而且作为晋安国皇帝,他以亲征为由也在二人所带领的军队中。事实上这是他和墨妄尘约定的一部分,毕竟二人曾是你死我活的对头,红口白牙说让人家来带兵实在不靠谱,万一有人走漏消息,又有人好死不死跳出来捣乱刺杀呢?

在三人小心翼翼掩饰下,与颖阑国军队汇合之前总算没有出现任何岔头,若说有什么波折,那就只有墨妄尘去见楚阳关的时候了。

一顿劈头盖脸痛骂,三个邦邦响的爆栗,还有数不清的拳脚踢打……

敢如此对待一国之君的,也就只有颖阑复国最大功臣楚老爷子一人而已。

墨妄尘忍了打骂,也乖乖承认先斩后奏、冒险行事等错误,但坚持按照与萧君眠约定的计划行事。他是皇帝,有着绝对的命令权力,是而楚阳关没有公然反对,只是又叮嘱许多之前墨妄尘不曾想到的问题。

譬如两国界限问题,军饷补给问题,反击霍洛河汗国时排兵问题等等等等。

凡是涉及到军政要事的谈话,楚阳关从不许夏惟音参与,所以墨妄尘被楚阳关训斥的那天,一整天都是夏惟音独自度过的。

傍晚时,有人来送饭菜。

“方便聊聊吗?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吐不快,早就想好和夏夫人说一说了。”

夏惟音惊讶回头,发现送饭的人居然是萧君眠,意外的同时不免有几分尴尬。

“怎敢劳烦陛下亲自送饭?”

起身接过饭菜,夏惟音让出座位,萧君眠却没有坐下,而是选择在距离她稍远的位置站定。

这样的距离,比普通朋友更加遥远,更像是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解药按时服下,之后再没出现中毒迹象,应该是彻底清除了。”

“那就好。夏夫人有什么不舒服,颖阑皇必定担心得紧。真要遇上有战况,只怕人在军中,心已不在了。”

萧君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对二人恩爱的欣羡之意。

夏惟音分辨不出那份欣羡是否纯粹。

想要了解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四目交对最容易看出破绽。然而她不太愿意与萧君眠对视,她总怕会看出些别的什么,又或者想起过去的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所幸,萧君眠是个擅于缓和气氛的人。

“昨天对将士们说明颖阑皇身份时,看到他们的反应我特别想笑,幸好忍住了。有时候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猜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和他能面对面谈论结盟这种事。”

“谁能猜到未来什么样呢?当初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人称为皇后娘娘。”

夏惟音的语气有些缥缈。不知怎么,萧君眠似乎从里面听出了叹息的味道,眼神黯了一下。

“很多次,我问自己,如果没有墨妄尘出现,是不是结果会有所不同?思来想去却总也没个结果。不过我倒是想起很多旁人说过的话,贺兰,莫老板,方毓……慢慢我就明白了,其实错的人,是我。”

话题绕道过往那些恩恩怨怨上,夏惟音不禁有些头痛,本想出言制止,却被萧君眠抢先打断。

“听我说下去,惟音,只这一次就好。我不希望这辈子都藏着这些话直到死去:我想让你知道,如今我所做一切不是为了哄你开心,也不是被迫为之,我想的,仅仅是重新做回曾经的我,做回你记忆里那个爱民如子的萧君眠。”

情急之下,萧君眠莽撞拉住夏惟音手臂。

那一瞬,时光仿若倏然倒退,近千个日夜从脑海中溜走,最终定格在那一年那一天,在安平侯府倒映着慵懒阳光的湖边。

眼眸里的光芒动了动,夏惟音呢喃开口:“我曾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找上我。”

“我并没有后悔。”萧君眠放开手,柔声细语,“和你相识的每一刻我都不曾后悔,我只后悔自己被执念蒙蔽双眼,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竟弃我的子民不管,任由我的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惟音,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有你,有贺兰,有博渊陪在我身边的日子。”

那时,夏博渊把他当做好兄弟,贺兰总是跟在他身后,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保护他,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那不仅仅是萧君眠最幸福的回忆,也是夏惟音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有家人,有朋友,有信念。

那才是完整无憾的人生。

忍着胸口微痛深吸口气,夏惟音牵扯起明媚笑容:

“是吗?殿下终于醒了。”

“嗯,醒来了。梦太长,我睡了太久。”萧君眠也笑了起来,温柔如故,和记忆里那个器宇轩昂的太子重合。

当他承认所有疯狂举动与改变,都源自执念而非对夏惟音的爱意时,这个梦就算彻底醒来。

如此简单,却用了三年时间。

“所有过错,我会倾尽全力弥补。等到霍洛河汗国退兵后,我会向所有百姓致歉,也会还给你应有的清白与荣誉。惟音,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我绝对不会有半点记恨之意。”

萧君眠呼吸局促,用力咽口口水,而后握紧夏惟音双手,目光灼灼。

“颖阑国与晋安国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和墨妄尘也不再是敌人。所以……我还想做你的朋友,做你能够信赖的人,可以吗?”

紧握的手有些颤抖,显示着萧君眠的紧张忐忑。

他比她高出一头,所以夏惟音看他时,总是要微微扬起脸,然后才能和那双干净的眼眸对视。

漆黑,云白。

他的眼黑白分明,曾让她忍不住赞叹,却忘了在哪一次对视时发现,那最纯粹的黑白被执念的混沌所遮掩。

那是她最心痛的事情之一。

“总算又回来了……”

低念着意义难明的言语,夏惟音忽然伸开手臂,回以温和笑容与鼓励眼神。

萧君眠迟疑一下,似是在想这动作在暗示什么。

于是他很快明白过来。

这就是原谅。

紧拥的温暖从未有过地踏实,不必怕谁看见,不用担心谁误会,也不用在意是否有谁多心多想。

萧君眠从没料到过,一个如此简单的拥抱,竟比任何感情纠葛都可贵。

“你们两个,好歹也该关上门吧?”

不满抱怨从门口传来,夏惟音回身,一脸坦然面对抱肩倚门而立的墨妄尘。

萧君眠礼貌后退,苦笑道:“没误会吧?我最不会解释这种事。”

“不用解释,没误会。”墨妄尘走到夏惟音身边,伸手搭在她肩头,“我相信我妻子,她做事一向有分寸,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

“少炫耀,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瞎了眼,被你这头猪给拱了吗?”

“你是白菜,就该被猪拱。谁让你不是金枝玉叶呢?”

才说上两句话,夏惟音和墨妄尘又像孩子一样嬉闹起来,萧君眠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神有着温暖颜色。

他还记得在贺兰墓碑前,墨妄尘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她爱的是你,我会选择离开,而不是伤害。”

放手,成全,再送上沉默祝福,这就是爱一个人而不得的全部,哪怕是苦。

“皇上,西部急信。”

传信兵匆匆脚步冲散了短暂欢乐,萧君眠与墨妄尘对视一眼,拆开信,脸上笑意缓缓退去。

“钧天城西四十里处出现霍洛河汗国军队,粗略计算不低于七万人,重甲兵至少三万,预计最快明天晌午就会兵临城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