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馆

天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雨点,拍在树叶上有不绝于耳的沙沙声。前方的山丘中间伫立着一栋雪白色的大房子,在稀稀落落的树林里,显得朦胧而诡异。山丘下歪歪倒倒的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上的字被风雨洗刷得模糊。徐放盯了老半天,嘴巴缓缓念出那两个字——阴山。

就是这里了。徐放肯定的想了想,然后又将老师之前的叮嘱温习了一遍。

在植物馆里不能高声喧哗,晚上尽量不要打手电,文教授是个生活严谨的人,每个细节都需要注意。

想着想着,徐放觉得很委屈。要不是为了林玉,为了这他才不会一毕业就到这深山野林来面对一大堆的植物和一个古板的老头。

走到那栋房子前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它为什么看起来那样诡异,那墙面白的没有半点杂色,在朦朦的雨天里,看起来就像一栋烧给死人的冥房子。

徐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把挽起的衣袖和裤腿放下,整了整衣领,在确认模样得体之后,伸手叩响了门环。

叩到第三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放伸着脖子看了老半天,门里黑幽幽的一片,眼前却不见半个人影。徐放愣了一下,缓缓推开那道白色大门。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倏地站到了眼前,徐放被吓得叫了出来。

那人一身黑色打扮,黑白混杂头发整齐的向后倒,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黑得发亮的十字架。此时,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像在驱赶一个不速之客。

您是,文教授?徐放怯怯的问,递过去老师的介绍信。

那人把信打开来,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徐放,有些迟疑的让开一条路,让他进门。

屋子很大,屋顶也比一般的房子高很多,整个大厅的地面是由碎花的瓷砖镶成,给徐放的第一感觉像是个荒废掉的教堂。对着门的那堵墙上挂了一块黑布,被门外灌进来的风一下一下的撩动着。徐放有些好奇,伸着脖子想要去探个究竟。

门突然被那人关了起来,屋子一下暗下来。徐放这才注意到,这座房子没有一扇窗户,关上门就完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那人转身上了楼梯,徐放提着箱子跟了上去,看着那个隐隐的背影,徐放觉得心里毛毛的,也许是这个文教授和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有很大的出入,比如想象中的文教授应该是一个喜欢植物充满爱心的老人,而眼前的这个文教授却面色冷峻,嘴边一小撮胡子显得犀利而冷静。而且根据徐放的观察,文教授还是个哑巴,这一点是老师事先没有提到的。

二楼的走廊很暗,一道道紧闭的房门在烛光里像是一块块墓碑,把他这个生人冷冷的拒之门外。

文教授停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很熟稔的从中掏出了一把金黄色的,打开了房门。

徐放看的呆了,心想,要是把这样一大串钥匙给自己的话,可能每天开门都要用上半个小时。

文教授将那盏油灯放到书桌上,烛火站定之后,徐放看清了眼前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墙面上挂满了五彩的油画,大多都是浓墨重彩,恣意狂放。整个房间很空,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张凳子。

徐放凝神看了看墙上的画,由于灯光太暗,只能模糊看到油彩里都是花的轮廓。徐放不懂画,但是,上大学的时候听林玉提过,有种画派叫印象派,他们的画表面张扬怪诞,内涵却抽象含蓄。这些画应该也是属于这样一种画派吧。

徐放暗自想着,文教授转身出了房间。等到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走廊里的时候,他放下包,脱掉还有些湿的外套,一头栽进了那雪白色的被褥。于是,他迎来了在阴山植物馆的第一夜。

第一夜

徐放醒来的时候,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得差不多了,蹿起来的火苗有种苟延残喘的味道。徐放慌了,他不敢想象这间屋子没有了光会黑成什么样子。

走廊里涌起一股悠悠的香味,徐放顾不得这么多,举着油灯往楼下走,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条走廊真的好长,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楼下大堂里空落落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文教授?徐放压低着声音喊。

大堂里越来越静,风一阵一阵的在徐放耳边盘旋。他侧起耳朵,似乎听到了那风声里还夹杂着一阵怪异的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呢?徐放想着,后脊背已经浸满了汗。突然,他的脑子灵光一闪,那是一阵钢琴曲,而且徐放听过那首曲子,是肖邦最冷门的抒情曲——《帕格尼尼的回忆》。

正对着大门口的那块黑布在他眼前一扬一扬的。徐放用手掩着那盏快燃到尽头的油灯,耳边的风声和钢琴曲混杂成撩拨人心的旋律,此刻他的好奇心早已压倒了一切。他缩了缩脖子,缓缓的靠过去。徐放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瑟瑟发抖,在手指接触到黑布的时候,用力一掀。

天呐!徐放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声惊叫了出来,油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视界都黑了下来。

徐放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狠狠的蒙住了,憋的他喘不过气。他还记得刚才那一刹那震撼他整个视觉的东西,那块黑布下面藏着的竟然是满墙的遗照!那一帧帧黑白的照片整齐的排列在墙面上。那一晃眼的功夫,徐放并没有看清照片里的那些人,只记得那样的画面无比壮观,隐透着一种致命的**。

那风声和钢琴声还在继续,不过,徐放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他的整颗心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个劲的乱窜。他刚撑起身子,突然感觉有一只冰凉手稳稳的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徐放浑身一战,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身后燃起了一盏幽晃晃的火光,把他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又细又长,他屏了屏气,猛地回过头去,然后就看到文教授笔直的站在他身后,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面无血色。

我,我找吃的。徐放吞吐出这样一句撇脚理由。

文教授指了指大堂右边那条黑压压的走道,示意他厨房在那边。

不过,你应该慢慢习惯,我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文教授说话的时候,嘴上的那撮胡子不停扭动。

徐放的心里一震:文教授居然会说话。而且,徐放注意到文博士的话,他说“他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而来之前,老师告诉过他,阴山植物馆只有文博士一个人,既然人只有一个,那其他的都是什么呢,还有,这回**在房子里钢琴曲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

他想着想着,顿时觉得毛过悚然,支吾了半天也没支出个声来。文教授将自己手里那盏油灯换给了他,也没告诉他什么地方可以加油,这就意味着他有半个夜晚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度过。他开始后悔来这里,要不是迫于女朋友林玉的压力,他才不会答应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回忆那天的情形。那天,林玉跟他吵架,指责他从大学毕业都大半年还没有找到工作,她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他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要是他再这么下去,大家也只好好聚好散了。他被林玉的话吓住了,虽然林玉称不上完美,但至少自己在她身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还计划着以后要跟她生个大胖小子呢。于是,他想到了大学里很器重他的老师。

老师沉默了很久,最后跟他谈起了阴山植物馆,以及那个脾气古怪的文教授。之前,老师给他介绍过几个学生,但是文教授都不满意,现在轮到了他。而这对徐放最大的吸引便在于每个月比薪水要比普通工作高出好几倍。

他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在那个飘着钢琴曲和雨的夜里,摇曳的火光将他带进了一个安静诡秘的梦境。

植物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浑身无比的舒畅,走过二楼那条阴暗长廊的时候,他甚至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那种味道几乎唤醒了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带着它们在徐放的身体里欢快的舞蹈。

他顿了顿足,将目光聚到两旁的门上,借着淡淡的光,门牌号看起来有些模糊。

1910,1920,1930……徐放一间间数过去,直到最后一间上挂着2010。徐放脑子一转,这并不像什么门牌号,更像是年代标码。如果是这样,那这些房间里装的都是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足以在这里陈列一百年之久。

想着想着,他拐到

了楼梯口。文教授正在那堵墙前举着抹布擦着什么,徐放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幕,心很警觉的提了起来,伸了伸脖子,看到那堵墙的时候,他又懵住了,那里并没有什么女人的遗像,不过挂满了各种植物照片而已。

昨晚睡得还好?文教授瞥眼看看他问。

徐放点点头,扭了扭脖子,很好啊,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的睡过一觉了。

呵呵,在城里的生活惯了的人是这样的。说着,文教授放下抹布,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徐放跟在文教授身后快走进那条黑漆漆的走廊的时候,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每一帧照片里的植物都像是一朵朵苦心浇灌出来的美人,就那么神态妩媚的望着他。

早餐很丰盛,有徐放最爱的卷菜面包,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他也已经被饿坏了,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被噎住的时候,又端过面前的开胃汤咕噜咕噜的喝起来。等到他的饥饿感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觉察到嘴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在回**。

这个时候,文教授就端坐在他的对面,嘴角上翘,面带笑意的盯着他。

徐放努了努嘴,那种奇怪的感觉迅速从舌根蔓延开来,满口都是涩涩的感觉。顿时,他觉得浑身都极度不自在,但是又不敢表现出丁点。他有些迟疑的又拿过来一个面包,目光落在那卷叶上的时候,他差点叫出来,原来刚才他没有注意,那片卷叶上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虫子,不仔细看,会容易被认成是肉松。

他拿着面包的那只手剧烈的抖起来,目光怯怯的瞟着对面的文教授,与他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又迅速撇开。

文教授吞掉手里最后的一点面包块,站起身来,走过他身旁的时候用力的拍了拍徐放的肩膀。徐放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是在警告他知难而退呢,还是在鼓励他。不过,徐放看着面包想了很久,还是将那块面包放了回去。

那个上午,文教授带他参观了植物园。徐放从未见过这些奇怪的植物,这些植物不像是自然长成的,而像是被人刻意雕琢而成,因为它们的外形几乎和人没什么差别。

这里每一株植物都需要细心呵护的。文教授抚摸植物的姿态像在抚摸一个心爱的女子,记住,你可千万别招惹她们,植物的力量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她们可以轻易夺走你的生命,也能让你在时光中永生。

徐放听着文教授仿若咒语一样的话,目光瞥过身旁一丛红花的时候,她们似乎对他灿然一笑,让徐放忍不住浑身一战。

梦魇

徐放从睡梦中被一阵钢琴声唤醒,那曲调悠悠扬扬,好似一波绵延的海水一层一层**进来他的耳朵里,牵着他的心。桌上的油灯又燃得差不多了,徐放小心的举着它迈出了房间,他知道,今晚要是不搞清楚是谁在弹琴,自己一个晚上都别想睡着。

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大堂里很静,那钢琴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那样突兀,听的人瑟瑟发抖。徐放凝了凝神,那钢琴声似乎是从房子后面的花园传来的。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向后院移过去。

屋外月光如洗,花园里的各色植物在微风里轻轻摆动,隔着栅栏看上去灰蒙蒙的。徐放寻着那绵延的琴声一步一步走到栅栏门前。油灯已经被他掐灭,整个视界只有白晃晃的月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放当即瞅绿了眼。那花园中央比白天多了一架钢琴,而那钢琴前端坐着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黑色的长发流苏般耷拉在肩上,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的时候唤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身旁一株株植物倒像是在跟着那旋律翩翩起舞。

徐放看得呆了,手里的油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琴声戛然而止,那旗袍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迎着头顶的月光,面色惨然,她身上深红色的旗袍显得异常诡异。

徐放的脚像是被铐住了,动不得半点。

那女子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迈了过来。徐放已经被吓出了满头大汗,那女子在他的瞳孔里一点点放大,走到距他不到两米的时候,她突然顿了下来,脸上竟是善意的笑。

你是?那旗袍女子歪着脑袋问。

徐放这才松了好大一口气,他说,我叫徐放,你是?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旗袍女子拧着眉毛,我一直都住在这里呀,都有几十年了吧。

几十年?徐放的心一沉,面前的这个女子面容清秀,肤色水灵,徐放虽然不解风情,但至少还没有糊涂到几十岁和十几岁的人都分不清。突然,他觉得面前的女子虚幻而不真实,那张微笑着的脸像浮在半空中的影像一般。他愣了愣,伸手去触,居然是空的!

那张笑脸还幽幽的**在徐放的眼前。她轻轻的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就快要触到徐放脸颊的时候,他脑子一懵,昏了过去。

他从**坐起身来,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深红色旗袍的女子。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大汗,一边疯狂的喘气。

原来是个梦。他突然放下了心中大石,然后开始起身找水喝。

下楼的时候,文教授正在擦大堂的门。

昨晚睡得还好?文教授似乎每天早上说的都是这样一句话。

徐放一边倒水,一边说,还行吧,不过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文教授放下抹布问。

徐放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之后,跟文教授讲起了昨晚那个关于红旗袍女子的梦。

文教授听着,脸上一点点绽开了笑容,然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说,那不是梦。

听到这话,徐放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是梦?那是什么?难道这是真的。徐放越想越觉得蹊跷,心里又开始发毛了,昨晚那个红旗袍女子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他不知道这座屋子里到底藏得有什么,如果是简单的植物馆,他也没有看到过有植物被卖出去,那文教授的经济来源在哪里呢,老师信誓旦旦承诺的薪水会不会也只是泡影呢,这里的植物明显和外面的不一样,还有,二楼那些房间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吵人的喇叭声,把徐放从一系列联想中拉回了现实。文教授闻声,起身出了大门。徐放有些好奇,愣了两秒,还是跟了出去。

屋外又飘起了密扎扎的雨,天色阴沉沉的,阴山这个名字估计就是因这里的天气得来的吧。

徐放想着,面前突然停下来一辆小货车。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男人下车来,由于他帽檐盖得很低,徐放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脸。那人跟文教授攀谈了两句,然后走到了车后面。徐放一直躲在后门口,看着他们从车后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那盒子大概有两米长,半米宽,徐放一下子就呆了,那盒子的形状真的很像一口棺材。

文教授和那蓝衣人将那个盒子抬上进了二楼最里间,徐放本想跟上去,却被文教授叫住,徐放,你到后院给植物浇些水。

徐放被这样搪塞他的话气得晕头转向的,外面明明还下着雨,哪里需要浇什么水。不过,文教授越是掩藏,徐放就越是好奇。

深夜,徐放为尽量不发出声响,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一股冰凉由脚底升腾,直直钻进了他的心里。

走廊里黑压压的,徐放猫着步子移到最里面那间门前,捧着油灯望望,门上2010的字样在红漆里显得异常诡异。徐放伸手用力抖了抖,看来门是被锁牢了,没有钥匙就没办法从外面进去。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竟然举着油灯下了楼,以闪电的速度,晃进了文教授的卧室,然后迅速吹灭了油灯。房间一下子黑下来,就刚才一晃眼的功夫,他只大概算了文教授的那张床就在离他不到五步距离。他稳住自己的呼吸,伸手在黑暗里探,突然,手指在床头的位置触到一阵冰凉。他正准备将手一下缩回来的时候,被一只狠狠的摁住。

徐放的心跳迅速加快了好几拍,呼吸也因为行踪败露而变得紊乱而粗犷。

黑暗中,文教授不说话,摁住徐放的那只手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这时,床头燃起一星火光,渐渐扩大,最后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快,帮我到二楼去拿药,白瓶子红色颗粒的。文教授捂着心口,面如纸色。

徐放楞了一下,抓起文教授枕边的钥匙就冲上了二楼。走廊上回**着徐放的脚步声,突然,天空好像响开了一个炸雷。

徐放慌了,随便站到一道门前,把手里的钥匙一把接着一把的往锁孔里捅。他手里的油灯在面

前幽幽的跳着,照亮了门上那个数字——1940。

记不得捅到第几把钥匙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放耸耸鼻,房间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气味。他捂着鼻子,钻进了房间。

在油灯的火光稳定之后,徐放差点被他眼前的景象吓得昏了过去。

那房间里摆满了白色的床,每一张**都躺了一个女子,各色旗袍琳琅满目。走近其中一张床的时候,徐放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记得这个女子,她正是那天晚上在月光里弹琴的女子,那件深红色的旗袍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放狠狠的掐了自己手臂一下,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迅速袭遍全身。原来不是在做梦,徐放的心扑通通的蹿起来,他又打开了旁边几个房间。那几个房间里也和那个房间一样,同样摆满了无数白色的床,**都躺着一个面色安然的女子。从第一间到最后一间,她们身上的衣着依次从旗袍到二十一世纪流行的礼服和裙子,这就让徐放更加确定了,门上的序号是年代标码而不是简单的门牌号。

徐放突然想起了什么,壮着胆子移向旁边一个身着白色礼裙女子,昏黄的火光在一张张白皙的脸上闪动着。徐放伸出颤抖的手指,到白裙女子的鼻前探了探。天,居然还有呼吸!

如果这些不是尸体,那又是什么呢?难道是植物人,对了,阴山植物馆里藏的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植物,而是各种各样的植物人。而这些植物人最久的竟有100年!

这时,徐放才回想起给楼下的文教授拿药,可他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并没发现什么药瓶。

等他扑扑通通跑下楼的时候,文教授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回归

文教授死了,脑癌晚期。这完全是徐放没有想到的,在他的印象中,文教授是一个外表健朗的老人,虽说上了年纪,但他永远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摸样,并不像患了重病的人。

由于文教授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在院方的建议下,徐放答应了将尸体火化。之后的几天,徐放回到了先前自己租住的地方,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餐桌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灰,看来是很久没有人住了。这时候,他才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

喂喂,你总算想起我啦,回来了么?林玉说话的声音很大,电话那头有很嘈杂的音乐声,并没有过分在意她的话。

噢,没没,没有呢,可能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吧。连徐放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渐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属于这样一个圈子了,那种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生活仿佛只是自己捏造的一个梦,梦醒了,会发现一切都与现实格格不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等他清醒过来之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接一阵的晕眩。那街上绚丽的灯光,不绝于耳的汽笛声,时而传进耳朵的争吵,都像一根根针似的狠狠的扎在徐放的耳膜上。还有那浑浊的空气,混杂着这样那样的杂质,几乎要堵住他的鼻孔。一时间,他竟害怕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掷到河岸上的鱼,苟延残喘的寻求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他几乎是逃出那个城市的,在车奔向阴山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突然觉得那堆灰白的高楼像一个呲牙咧嘴的怪物,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要想吞掉他。他立马回过头来,点了一颗烟,整个身体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车停下来,他拖着一大包行李下了车。天上有飘起了雨丝,扎得他睁不开眼。那栋白色的房子在对面山腰上若隐若现,徐放还记得第一天来这里的感觉,他害怕周围的一切,因为陌生,对任何东西都抱以怪异的想象和本能的戒备。当他开启那扇白色大门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这是一种回归,心中只有久违的亲切感。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了很久,掏出来一把亮铮铮的钥匙。文教授在生命最终的那一刻,只将这把钥匙递给了他,却没来得及留下半句交待。

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重要,要文教授单独锁起来呢,而且要文教授如此郑重的交予他?徐放想着,钻进了文教授以前的卧室。就在那卧室靠床的那个角落里放着一个红木盒子,盒子不大,差不多一本书的大小,虽是木制,却异常坚固。

徐放将它打开,里面躺着一个黑皮笔记本。徐放迟疑了一下,将它翻开的时候,一股陈腐的味道刺得他捂住了鼻子。

徐放

读完文教授的日记,我的心里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沉甸甸的。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与从前的文教授有那么多的相似。我不知道当年的文教授是怎样来到阴山碰到这座植物馆的上上任主人,然后又是怎样决定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留在这远离喧嚣繁华的阴山,去继承这样一份古怪的工作。不过我可以肯定,如今的自己就是当年的文教授,只因恋上这宁静的生活,愿与这无数似生似死的美人生活在一起,愿用自己毕生的精力去维护她们不朽的容颜,保存好她们的灵魂。

我开始按照文教授日记本里记载的那样去培育更多的植物,白天我坐在花园里弹奏钢琴,看着一个个音符渗入那些绿油油的植物,我的心情无比的欢快。而这些植物在夜晚的时候会散发出最诱人的气味,也正是这种气味维持着二楼那些失去知觉的女子的生命。后来,我又在半夜无数次见到过她们,听她们讲述生前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那样凄婉曲折,足以让人一次又一次动容。

那时我才知道,她们并不是植物人。在这个繁复的社会里,暗涌着太多的,也不知是这些现实摒弃了她们还是她们摒弃了现实,终究自己了断了生命。死后的她们被送到这里,被用无数的植物牵引着灵魂,也因为灵魂永存,所以容颜不坏,永远美丽。

这些死去的美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想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最让我欣慰的便是我可以不用再去思考那些柴米油盐,不用整天披着虚伪的皮囊艰难度日,我远离了利用和被利用,在这些美人面前,我不用再苦心积虑的去猜度对方的城府。

我想,这便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结局。

房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几乎都快忘了坐车是什么感觉了。

阴山的夜晚总会有浩明的月光,而白天却始终阴雨绵绵。这些天,我基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天气。

面前的黑色小轿车里迈出来一个身影,看到他身上那件蓝色雨衣的时候,我突然回忆起了这个人——那天就是他和文教授抬了一个盒子进了2010那个房间。

他见了我一身黑色装扮,又瞄了瞄我脖子上的十字架,露出一脸狐疑。许久他试探着问,徐……教授?

我笑着点了点头。

呵呵,我听文教授提起过你,没想到你留了下来。蓝衣人笑了笑转身打开了车门,车上走出一个体态华贵的妇人,看模样应该有五十来岁了。她迈到我面前,笑了笑问,你是文教授的徒弟?见我点了点头,她拍拍我的肩膀,辛苦你啦,以后你都不用守在这里了,从今天起,你的工作结束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她的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呵,这个文教授,就知道他没告诉你,还想让你走他的老路。妇人笑着说,这座阴山植物馆是我爷爷特地出资建的,当年,有个老教授找到我爷爷,要我爷爷投资他的项目,他说他培育出一种植物可以很好的保存尸体,希望当时有权有势的爷爷帮他收集那些英年早逝相貌出众的女尸来做实验。虽然这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当时就答应了。于是,就按老教授的要求找了阴山这样一个至阴的地方给他盖了一个栋楼,并尽可能的在资金上对他提供帮助。爷爷死的时候曾叮嘱我父亲,要是这个实验成功了,在2010年就将植物馆里贮藏了100年来的尸体运出来展览,这将是人类史上最令人惊心动魄的展览,到时候,绝对震惊中外。可惜,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说着,妇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是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阴山植物馆背后的真相。我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像是自己绕了一大圈,还是上演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妇人被蓝衣人带上二楼的时候,我将大门反锁起来,浇了满屋子的汽油,然后点燃了一把火,阴山植物馆是没有窗户的,当火焰蔓延过整栋房子的时候,我的心难得的轻松,我知道,我和这里所有的美人将如植物一般永远化作泥土,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让人安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