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断肠草之疑

1

蔡宣霖带着女儿美娟到孟府吊唁之后,心情很沉重,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旁边的美娟看一眼父亲,忽然压低声音说,爸,我要跟您说件事。

蔡宣霖问,什么事?

美娟想一下说,回去再说吧。

蔡宣霖和美娟回到家里,径直来到书房。蔡宣霖看一看身边的家人说,你们先出去吧。然后才问美娟,你路上说的,究竟是什么事?美娟说,刚才看了孟老爷的遗容,您注意到什么没有?蔡宣霖想一想说,没有啊,你指的……是什么?美娟说,我仔细看过了,孟老爷的遗容很不舒展,而且嘴唇发青,眼睑黑紫,额上的抬头纹也锁成一团。

蔡宣霖说,这我倒没注意,你的意思是……?

美娟说,嘴唇发青,眼睑黑紫,应该是中毒的症状,人在咽气时,一般抬头纹是要打开的,如果抬头纹紧锁,就说明临终前有过剧烈的疼痛。

蔡宣霖点点头说,嗯……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美娟说,您还记得吗,几年前曾有一个小妇人,因为在婆家受气,实在无法忍受就跑出来,最后在咱家门外的街上自杀了,后来还是您去帮着收的尸。

蔡宣霖想了一下说,对,我记得,是有这回事。

美娟说,当时街上的仵作来勘验尸首,说这小妇人是中毒而死,后来经调查,她在死前确实是吞了一种叫断肠草的东西。街上的仵作还曾说,吃了这种断肠草,肠子会变黑,而且会粘连在一起,最后会因为肚腹剧烈疼痛而死。我还记得,当时那个小妇人的眼睑和嘴唇,就是这样的青紫发黑。蔡宣霖这时已经大感意外,看着美娟说,你是说……孟老爷也是中毒而死的?美娟说,我现在还只是怀疑,不过,刚才在孟家,我仔细问过孟老爷房里的丫头,孟老爷临死前,确实有过这些症状,孟家人还以为是在牢里受刑所致。

蔡宣霖在书房里来回走着思忖了一阵,站住说,不过……美娟啊,这件事只是你我父女在家里说一说,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提。

美娟说,我明白您的意思。

蔡宣霖说,凭凡浩的脾气,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美娟说,可这件事,也该搞清楚,总不能让孟老爷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蔡宣霖说,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就算想查清楚孟大人的死因,又怎样去查?不要说你,就是我也没有办法查啊,那开平公司的韩三省,公然在街上被人杀了,还不是死就死了,韩家人抬棺去商会闹丧,也没闹出什么结果,现在滦州的地面已经越来越复杂了。

蔡宣霖说着,摇摇头叹息一声……

美娟回到自己房里,仍在想着这件事。美娟当然明白,父亲说得有道理,孟老爷的死显然疑点重重,但要查清这件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美娟在房里又想了一阵,叫过丫头杏花,让她去把管家老胡叫来。杏花出去了,一会儿老胡匆匆走进来。

老胡说,小姐,您叫我?

美娟说,我记得,你好像在官府的大牢里有个熟人?

老胡说,哦,是我家当年的一个老邻居,他儿子在官府的大牢里当差。小姐,有事?美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老胡想想又说,对了,孟老爷被官府抓去时,孟府的管家老蒯还曾找过我,让我通过这个熟人往牢里使过银子。

美娟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2

凡浩在灵堂忙碌了一天,晚上来到书房。

里曾是父亲的书房。这时凡浩来到书案前,看着父亲生前用过的纸墨笔砚以及镇纸笔架墨海等文房用具,仍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案上。父亲看过的书也还打开着,显然是读了一半有什么事临时离开了。凡浩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坐在这书案前的情景……

管家老蒯走进来。

老蒯说,大少爷,您叫我?凡浩哦一声说,修墓的事,怎么样了?老蒯说差不多了,那边正在日夜兼程地赶,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完工,误不了头七下葬。凡浩点点头,又问,家里的银子还有多少?老蒯说,眼下还够用,老爷的丧事上,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又有一些奠仪,不过……外面的欠账也不少,眼下咱府上正办丧事,那些债主子不好登门,估计等老爷发丧之后,就会有人来要账了。凡浩深深地喘出一口气说,你去把二少爷叫来。

老蒯应一声出去了。凡浩在父亲生前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来。

一会儿,凡华来了。凡华问,大哥,你找我?

凡浩看他一眼问,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在响?

凡华的手里在转着两个狮子头核桃。

凡浩皱皱眉说,以后在我跟前,别弄这东西!

凡华赶紧把核桃藏到身后说,是……大哥……

凡浩说,现在交给你两件事,一是这两天墓地那边完工,你去看看,如果没问题就把账给人家结清,二是明天去选一块石料,要六尺乘四尺的,给我厚着点儿,要气派!

老蒯在一旁说,大少爷,这墓碑的形制是有规矩的,老爷生前毕竟没有功名……

凡浩说,我不管什么形制规矩,我只要气派!老蒯立刻不敢再说话了。凡浩又说,他老人家操劳一生,最后,我要让他有一筒体面气派的墓碑,还要刻上碑文,让后人知道,这腰窝煤矿,当年是他老人家开出来的!凡浩这样说着,又把脸转向凡华,这两件事,本来是应该老蒯去办的,说实话,交给你我也不放心,可老蒯眼下分不开身。我可告诉你,把事情给我办妥帖了,这可是咱爹一辈子最后的一件事,你别给我出岔子!

凡华点点头说,是……大哥,知道了。

凡浩又对老蒯说,你给二少爷在柜上支二百两银子,除去修墓的账,剩下的都用在石料上。老蒯迟疑了一下说,大少爷,二百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眼下咱柜上……

凡浩说,只要留出吃饭的钱,别的先不用想。

老蒯说:是……

凡浩又看一眼凡华说,我再说一遍,你可别给我出岔子!

这时洪武走进来。洪武刚从矿上赶回来。凡浩起身说,洪武叔,这几天,煤河码头正有十几条船在装煤,你过去看着点,我担心再出什么事,现在咱的银根紧,就指望这批煤运去天津能收回些银子。洪武说,百利船业的于老板不是说,不给结账他就不出船吗?凡浩淡淡一笑说,我已经告诉于老板了,不出船就更甭想结银子,他如果不怕这笔账烂掉就别出船,咱们看谁耗得过谁。不过话虽这样说,咱还是要当心一些才是。

洪武说,知道了。

凡浩想了想,又掏出那块号牌,递给洪武。

洪武接过看看说,这是……矿上用的号牌?哪儿来的?

凡浩说,这是韩二先生给我的,说是为韩三省收尸的时候,在他的手里发现的,这个号牌是开平煤矿的,你想办法查一下,看究竟是谁的。

洪武点点头,装起号牌走了。

3

洪武决定,去把开平公司的米字旗也拔掉。

洪武是这样想的,腰窝煤矿的龙旗肯定是开平公

司的洋人指使人拔掉的。洋人这样做,就是想在这个时候搅乱腰窝矿的人心。下矿井的人都很迷信,这杆龙旗插在头顶上,也就像是插在自己的心上。有了这杆旗下井干活心里就觉得踏实。现在这杆旗子突然被人拔掉了,也就如同被人从心里拔去了,一下就惶惶得感到不安稳。所以,洪武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洋人的米字旗也拔掉,以牙还牙。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腰窝矿的人心,也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此外,洪武还想到更深的一层。洪武断定,韩三省的被杀肯定也与洋人有关。现在虽然还没有证据,这一次也要让洋人知道,这件事迟早是要追查过来的。

洪武带大牛出来时,并没有告诉他要去干什么。大牛和兰兰兄妹俩都是洪武的徒弟。洪武不仅向他们传授武艺,在感情上也很亲近,所以平时让他们做什么事是从不解释的,只要去做就是了。洪武和大牛来到韩三省家已是晚上。洪武对韩三省的兄弟韩吾身说明来意。韩吾身立刻找来一件韩三省生前穿过的衣服。洪武问,这件衣服,韩先生经常穿吗?韩吾身说,我大哥出事那天晚上,穿的就是这件衣服,你看,这上面还有血迹。

洪武听了点点头说,那就行了。

韩吾身说,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洪武说,韩二先生,有什么你只管对我说。

韩吾身说,出事的那一晚,我赶到时,我大哥还没咽气,他一直在说,云,云。洪武和大牛对视一下,问,云……是什么意思?韩吾身说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洪武又问,韩先生还说什么了?韩吾身摇摇头说,没再说什么……就咽气了。

洪武说,好吧,我回去会告诉大少爷。

洪武和大牛从韩三省的家里出来,大牛不解地问,师傅,咱们要韩先生的衣服干什么?洪武看一眼大牛说,你啊,在这些师兄弟里,就数你的武功最好,可也就数你的脑筋最笨,我要韩先生的衣服干什么用,你还没想明白吗?大牛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想不明白。

洪武说,好吧,你一会儿就会明白了。

洪武带着大牛来到开平公司大门附近时,已是将近深夜。两人先躲到一蓬灌木的后面朝开平公司的大门口观察了一下动静。大门附近悄无声息,里面也静静的没有灯光。大牛顺着竖在门前的那根旗杆朝上望去。可以看到,一面狰狞的米字旗在夜空里骄横地飘着。

洪武向大牛使个眼色,两人迅速来到旗杆底下。大牛灵活地爬上旗杆,将米字旗扯掉,又将韩三省生前穿过的那件带血的衣服挂到了旗杆上……

此时凡浩仍在父亲的灵堂里守灵。灵堂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焚烧香烛纸裱的气息。老蒯走过来说,大少爷,您去吃点东西吧,这么熬着,人要熬坏了。凡浩摇头说,我不饿,吃不下去。又问,老夫人怎么样了?老蒯说,老夫人刚吃了点东西,这会儿躺下了。这时凡浩发现,兰兰正在灵堂外面向自己招手,于是走出来。

兰兰拿出用衣服包裹着的一只瓦罐,里面是刚熬的鸡汤。

兰兰说,凡浩哥,你快趁热喝吧。

凡浩看一眼兰兰,接过汤碗。

兰兰又说,对了,洪武师傅和我大哥,好像有什么事。

凡浩问,怎么?

兰兰说,傍晚时,我看他两人嘀咕了一阵,后来就不知去哪儿了。

这时老蒯匆匆地跑来,一边叫着,大少爷——!大少爷——!

凡浩连忙站起来问,又出什么事了?

老蒯说,码头那边来人送信,说是咱们的煤船着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