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花烛为谁流泪

1

已是深秋季节。一夜的秋雨过后,又刮了一天西北风,孟府院子里的榆树枣树石榴树就落了一地的叶子。晚上,美娟从房里出来,在院子里走了一阵,看到书房的窗子还亮着灯,就对身边的杏花说,天凉了,你再抱一床被子,给大少爷的书房送过去。

杏花有些不情愿,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美娟看看她问,怎么?

杏花说,小姐,你可真是的……

美娟说,我怎么了?

杏花说,大少爷……把您一个人扔到新房这里,您还这么惦记他,哼。

美娟笑笑说,成亲那天晚上,可是我让他去书房睡的,你忘了?

杏花又哼一声转身走了。

美娟走到书房门外,透过窗缝可以看到,凡浩仍在灯下翻看着账本。美娟知道,凡浩是一个心很细的人。他现在接手了腰窝矿业,如果想做到心中有数,就要将这些年的账本都翻看一遍。前几次与开平公司交锋,凡浩也正是因为细细地翻看了这些账本,才让腰窝矿业化险为夷的。这时杏花抱着一床被子走进书房,心里虽有些没好气,却又不敢太造次,把被子不轻不重地放到床榻上说,大少爷,这是小姐让给您送过来的。说罢转身就走。

凡浩抬起头,看看她问,怎么回事?

杏花站住了,回头问,大少爷,还有事?

凡浩说,我在问你,怎么回事?

杏花说,没有……怎么回事……

凡浩说,被子就这样扔在**,你这是从蔡府带过来的规矩吗?

杏花迟疑了一下,又走回来,将被子打开铺在床榻上,转身出去了。

美娟在窗外看着,不禁笑了一下。这时杏花出来,看到美娟正站在窗外,没说话就回房去了。美娟在后面,回到自己房里说,怎么了这是,看你那嘴噘的。

杏花说,小姐你都没觉得怎么样,我们当丫头的,还敢说什么。

美娟说,你又来了。

杏花说,小姐这婚结得倒好,不过是把闺房从娘家搬到这边来了。

美娟轻轻叹息一声说,现在,大少爷的心里压着很重的事啊……

凡浩的心里确实压着很重的事。这段时间,凡浩已经越来越意识到,从眼下形势看,腰窝煤矿最强有力的对手,或者说最大的威胁,就是开平矿业公司。开平矿业公司毕竟开办的时间久,规模大,本来实力就很强,现在落到英国人的手里,身后又有墨林公司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对腰窝矿业的威胁也就更大了。所以,凡浩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随时掌握开平煤矿的生产情况,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知己知彼,心中有数。

这时管家老蒯走进来说,大少爷,您叫我?

凡浩说,哦,你这两天去办一件事。

老蒯应一声说,您说吧,什么事。

凡浩说,你想办法了解一下,开平煤矿,一天能出多少煤。

老蒯想了一下说,好,我去想想办法吧,应该能打听出来。

凡浩说,这件事很重要,你问得越详细越准确越好。

老蒯点点头转身要走。

凡浩又叫住他说,记住,这件事不能让开平矿的人知道。

老蒯说,明白。

2

蔡宣霖在这个晚上有些心神不定。一个人来到院子里,信步走到

后面的园子。蔡宣霖的心里很清楚,让自己心神不定的原因是凡浩。蔡宣霖已经感觉到了,自从凡浩接手腰窝矿业,虽然几次与开平公司交锋都可以说是险中取胜,但他所面临的形势也越来越复杂。英国人占了开平公司并不满足,显然还有得陇望蜀的心思。而在这滦州地界,能跟开平矿抗衡的只有腰窝矿,所以,英国人已经把目光盯在腰窝矿上。凡浩正是年轻气盛与天争的年纪,又是从花旗国留洋回来的,在英国人面前自然不肯服输。由此看来,凡浩的腰窝矿业与英国人的开平矿业,说不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而这也正是蔡宣霖最担心的。蔡宣霖这些年已经深知英国人的厉害,连当年的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都奈何不了英国人,更何况是凡浩这样的一介书生。蔡宣霖想到这里,心情就更加沉重起来。

这时蔡夫人身边的丫头来到园子里,说是老夫人心情不好。

蔡宣霖听了连忙朝上房走来。

蔡夫人正坐在上房垂泪。

蔡宣霖进来问,这是怎么了?

蔡夫人说,美娟嫁去孟家这些日子,一直没回来,也不知在那边怎么样了。蔡宣霖听了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有些惦记呢,可孟家最近,确实是一档子事接着一档子事,凡浩实在分不开身,这也是实情,咱们总不好怪他,我想想办法吧。

蔡宣霖想了想,把老胡叫来。

蔡宣霖问老胡,你跟孟府的管家老蒯,是不是挺熟?

老胡说,是,我跟老蒯论起来,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呢。

蔡宣霖嗯一声说,你明天去找趟老蒯,侧面问一问小姐在孟家的情况。

老胡问,您指的是……?

蔡宣霖说,当然是他们小夫妻的关系。

老胡立刻说,哦,明白了。

蔡宣霖说,如果没什么事,让小姐回来一趟,就说……老夫人想她了。

老胡又应了一声,点点头出去了……

老胡来蔡家已经很多年,办事一向很妥靠。第二天中午,老胡就将孟府的管家老蒯约出来。老蒯来到街上的小酒馆,老胡已经等在这里。老蒯一见老胡就笑着说,二哥,您今儿这是有什么事啊?老胡也笑说,没什么大事,赶上今天闲在,邀你出来喝两盅儿啊。老胡一边说着,将老蒯拉到桌前,为他斟上酒。老蒯看看老胡说,得啦,您这蔡府的大管家,盐场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儿,能闲得住?要是没点什么事,您才没工夫请我喝酒哪!

这样说着,两人就一起笑起来。

老胡说,兄弟,我今天还真有点事,我家小姐嫁到你们孟府,怎么样啊?

老蒯眨眨眼说,挺好啊!

老胡说,我指的是……他们小夫妻……?

老蒯飞快地看一眼老胡说,他们小夫妻……也挺和睦啊!

老胡点点头,哦了一声。

老蒯又看看老胡,试探地问,二哥问这话的意思是……?

老胡连忙说,没什么,我家老夫人想小姐了,这阵子,又一直没回门……

老蒯说,明白了,是你家老夫人惦记了?

老胡说,是啊,你看哪天,让他们小夫妻回去看看?

老蒯点头说,得嘞,二哥,您放心,这话儿我一准儿带回去。

3

兰兰的一句承诺,让黑彪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将信将疑。黑彪在江湖上漂泊这些年,对成家这件事早已

不抱什么希望。换句话说,黑彪也觉得,像自己这样落草在青山寨上的人也不应该再成家。成家就意味着娶妻生子。而既然娶了妻,生了子,也就意味着要担负起一种责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自己在这凤凰山上是不可能有安稳日子的,所以,这一辈子也就注定要过一种来去如风的生活。可是这一次,就因为无意中在煤河边救了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然就平空飞来这样一段姻缘。黑彪一向很迷信,他认为这也是天意。

这天夜里,黑彪和猴二带着一哨人轻装简从地骑着快马从山上下来。

来到一个路口,黑彪勒住马对猴二说,咱们就在这里分头,我带几个人去开平矿的大牢,你带人去煤河码头,记住,一定要你那边先动手,事成之后还在这里碰头。

猴二点点头。两路人马就朝两个方向去了。

黑彪这次下山很有把握。手下的这些弟兄当年都是宏中镖局很出色的镖师,不仅个个武艺高强,也都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到开平矿的大牢救这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在这个晚上,黑彪带人来到开平矿的大牢已是深夜。这里果然很静。显然,猴二在煤河码头那边已经动手,这边的人都被调到码头去了。黑彪先在屋顶上朝院井里察看了一下,然后向身边的几个弟兄示意,大家就一起飞身跳下院子。院里的几个看守正歪在角落里昏昏沉沉地打瞌睡,这时一见突然从屋顶跳下几个蒙面大汉,立刻大喊着跳起来与黑彪等人打在一处。此时已经有人去打开牢门,将牢里所有的人都放出来。洪武和大牛搀扶着酒腻子也从牢里出来。黑彪看到洪武,感到很意外。洪武当年也曾是宏中镖局的镖师,只是后来黑彪率人去凤凰山的青山寨,洪武不想过这种上山落草的生活,两人才分道扬镳。这时彼此相见都愣了一下。黑彪顾不得多说,示意手下人将院子的大门打开,然后带领大家且战且退,掩护着洪武和大牛搀扶着酒腻子出来,将他们扶上马。黑彪打了一个呼哨,就一起朝黑暗中去了。

黑彪等人来到山下约定的路口时,猴二等人已经等在这里。这时洪武才和大家相见。黑彪仍是当年的习惯,把洪武称为大哥。黑彪感慨地说,大哥,看来上天注定,咱们兄弟的缘分还没有尽,既然如此就跟我们上山吧,咱们当年宏中镖局的人都在青山寨,大家还经常说起你啊。洪武说,兄弟,人各有志,山上的生活我过不惯,况且孟家对我恩重如山,将来有机会,我还要回去报答他们。黑彪点点头说,也好,可眼下,你不能留在滦州了。

洪武说,我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吧。

这时大牛走过来,叫了一声师傅。

洪武叮嘱大牛说,你爸有腿伤,行动不便,现在回去又不太可能,就暂时留在凤凰山上吧。然后又对酒腻子说,大哥,你先在山上养一养,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酒腻子虚弱地点点头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黑彪说,冯兰兰小姐,也在山上。

酒腻子感到很意外,立刻和大牛对视一下。

黑彪说,如果不是冯小姐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

洪武说,兰兰也是我的徒弟,以后她在山上,你就多关照吧。

猴二立刻在一旁说,放心吧,冯小姐在山上,不会受委屈的。

洪武又向众人抱拳拱一拱手说,诸位,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这样说罢,就转身沿着山路朝黑暗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