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之不改璂乐

独身一人在千里之外,收到家书的感觉是什么?欣喜?完全不是!苏九天觉得浑身发冷,他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封以特殊渠道严格意义上算不上家书的“家书”。京城红花会分会写给他的密令,他好笑,自己进京城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红花会还有分会在京城,自己虽然生在红花会可不代表自己就有义务听他们的指挥,况且自己还算名义上的红花会二把手呢。

“家书”很简单,不过八个字,翻来覆去不超过整张纸的十分之一,“皇帝外出祭天,动手。”

他进了宫没有别人的野心,整日散散漫漫。他不想升迁,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不可能从侍卫转成什么封疆大吏更别提朝中重臣了,便是真的当了官,以他的性子也做不来。他也没有啥家人要照顾,他赚的银子足够支撑他自己的生活,甚至还略有结余。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观察那个有点背运的皇帝了,他老爹说的对,做大事得先做小事,他要刺杀一个皇帝,最先要做的便是了解这个皇帝的衣食住行,选择最佳的时机。他还没有荆轲的觉悟,没打算用自己的小命去换一个天下缟素,所以他要计划好一切。

但是……少年坐在桌案前摸摸下巴,祭天算是个好机会啊。皇帝祭天,这件事苏九天知道,他还有幸得了一个伴驾随行名额,虽然不明白那个冷面帝王为什么会把几乎是隐形人的自己带上。不过说起来这个祭天貌似真的是个机会,雍正身体不好(宝贝,推理不是那么推的,你真的想错了!),自己无聊的时候算过,祭天过程中最苦的不是别人正是雍正皇帝本人。祭天形式复杂,礼节繁琐,献酒加上各种跪拜,皇帝要由祭天的坛子上的中层平台至上层往返十九次,下跪三十一次,叩头六十六次。苏九天打了个哆嗦,内心生出股诡异的同情感来着,皇帝也很难做啊!自己每夜看着他批奏折,没有一日懈怠,整个宫中最晚睡的只怕要是这个皇帝了,这样想着雍正还是不错的吧,自己去刺杀个昏君就算了,刺杀个明君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苏九天有烦恼,迷茫不知该如何,而此时在乾清宫里的雍正帝,面沉如水,他也遇到了两难的事情。小侍卫是个刺客,还是个来刺杀他的刺客,这已经毋庸质疑了,那是杀了还是留着?雍正帝有些纠结,小侍卫看起来还年轻,跟自己的几个儿子岁数相仿,迷迷糊糊的过日子,说是刺客实际上除了在他的乾清宫的屋顶上打了小洞外,这个刺客还什么都没做。

“苏培盛,你说苏九天接到宫外的指令要杀了朕?”他沉吟片刻,敲敲桌子问身边侍立的大太监。苏培盛弓着腰,“皇上,粘杆处上的折子不会错的。那个苏九天的确是接了京城红花会的指令,要在皇上您祭天的时候杀了您。万岁爷,您还是把他抓起来吧!奴才这几天心里都砰砰地跳,皇上您怎么能把个刺客留在身边?”

“祭天时候么?”雍正蹙起眉,想起那双似乎不会装进任何的东西的眼睛,他摇摇头,“祭天之后把他带过来见朕。”

“万岁爷!”苏培盛还想再劝,这自古哪个帝王知道身边有刺客不是胆战心惊,恨不得把那个刺客给碎尸万段,怎么到了自家皇上却一脸安然,不动如山。祭天之后来见他,那岂不是说皇上还是要在祭天的时候带上这么个人,哎,皇上真是太大意了!

苏九天算了祭天的时候雍正需要来来回回多少趟,磕多少次头,也想着要在祭天回来的路上大家疲惫的时候对雍正下手,却没算过祭天的时候自己要干什么。皇上要三跪九叩,他们这些人能站在吗?当然是不能,所以雍正下跪三十一次,叩头六十六次,他也跟着下跪和叩拜了那么多次。磕头磕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僵了,他晕晕乎乎的摸着额头,不知道有没有磕出疤痕来。趁着起身的时间瞥了眼高台上的帝王,依旧是那张冷脸,他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脸上有没有生出细汗,但是他却看得见那人认真到有些执拗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的,是真的在为天下祈福求平安,求老天庇佑大清,庇佑天下苍生。随后再磕头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虔诚了许多,如果一个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帝也可以这般认真地去做,他不过一个平民为什么不可以去做。

虔诚的结果就是回程的时候,他也累了,累了也不想再去冒险了。翻开藏在身上的小册子,他随手撕了,白色的纸片随风飘散而去。那精妙的刺杀计划,就这样被搁浅。他不知道他在洒下那些纸片的时候,也逃过了一劫,若是他动手了,等他便只有一死。

回到宫里,他只想把自己扔到**好好的睡一觉,谁知道推开门,里面却站在大内总管。苏培盛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口气极不和善,“你回来了?正好,皇上要见你!”

苏九天愣住,他是随队的侍卫,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和皇帝的御驾一起回宫的,皇帝祭天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召见自己?他挑挑眉,弯下腰,“臣一路风尘,公公容许臣换身衣服。”

“不用了,皇上要见你,你哪有那么多事?”苏培盛说完也不理他,自己气哼哼的出了院子。少年苏九天出生牛犊不怕虎,跟着苏培盛大摇大摆的就去了乾清宫。

雍正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没有换衣服,不过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而是斜斜的靠在炕上,手中是明黄的奏折。他皱着眉,冷着脸,偶尔在上面写写,圈个圈。苏培盛把他带进来就下去了,屋子里之剩下他们两个,苏九天站着,雍正坐着。苏九天转转眼珠,这是个好时机啊,要不要动手呢?要不要动手,这简直不是个选择题,他要是动手了,基本上也死定了,还是算了。雍正似乎没发现他,依然静静的批着奏折,批完一本又换一本。苏九天终于忍不住了,拍拍袖子跪下去,“臣苏九天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九天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子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算错了,雍正要磕的头只有六十六次,他要磕的永远要比雍正的多得多。他等了许久,才听见对面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你相信吗?”

“哈?”相信啥?苏九天没能明白,只好继续跪着不说话。

“相信朕会万岁万岁万万岁。”雍正放下折子,坐直了身子看底下跪着的小侍卫,真的是个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的少年,只是自己可以在儿子眼里见到的东西,这个少年眼中全部没有,他有一双沧桑的眼睛。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自然会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些他在乾清宫外面当值的时候,听那些大臣说的烂了,他像是背书般的随口道来。

雍正笑了,“真龙天子?你年纪小小,嘴倒厉害。”

不是我的嘴厉害,是你的那些臣子嘴巴厉害,把你吹得天花乱坠,日月无光,只可惜在百姓眼中的雍正帝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没动手?”见苏九天神游天外,雍正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依然是他听不懂的问题,但是他确定话题继续下去有点不妙,苏九天捏着拳头,难道皇上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派人来抓自己还单独把自己留在屋子里,也不怕自己狗急了跳墙真的杀了他?在真相没挑明前他还是装傻比较好,苏九天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说实话,“皇上您说什么?”

“不是要刺杀朕吗?怎么不动手?”这回挑明了。

苏九天内心翻江倒海,他几乎想跳起来给这个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静,仿佛什么话也没说,没揭穿自己的刺客身份,没说那句‘不是要刺杀朕’的皇帝一刀,直接了事。我要刺杀的是你,你这是什么反应?苏九天凌乱加无措,不知道是该干脆坐实了刺客该做的事情还是该起身逃跑或者磕头求饶,最后他居然莫名奇妙的来了句,“臣磕头磕晕了。”

说完他自己都想抽自己,自己这么老实干什么!雍正帝这次是真的笑了,笑的开怀,他很少有这般大笑的时候,此刻却笑的毫无芥蒂。苏九天只能等他笑够了,雍正爷笑了会儿才敛起眉头,“可愿意继续跟着朕?”

“啊?”今天这个皇帝是准备一直说这种他听不懂的话吗?

“继续当乾清宫的侍卫。”雍正自己亲手执起炕上案几右侧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悠悠的等少年反应过来。

愿不愿意……苏九天不需要考虑很长时间,他现在回红花会吗?不说雍正给不给他回去,即便给他回去,那个地方还有他的容身之所么?不回红花会自己做什么?去哪里?除了红花会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便是这皇宫,他点点头,“臣遵旨。”

“你的名字不好,改了吧。”

好吧,已经喜欢性的听不懂这个皇帝的话了,苏九天懒得反抗,反正这个名字是大当家起的,他自己也不喜欢,换了就换了。他低着头,“请皇上赐名。”

“就叫安乐吧。”平安喜乐,平淡是真,喜乐是福。雍正此刻真的是把苏九天当做自己的小辈来看的,他不知道这个少年哪里打动了自己。或许是那双沧桑什么也没有的眼睛,万物皆从眼前过,半点不到心,这个少年心中无物,什么也不在意。他想总有一天他能让这双眸子装满东西,也或许他只是想玩一场游戏,谁知道呢,他是帝王,他说了算。

自此刺客苏九天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乾清宫的侍卫安乐。雍正给了他个牌子,他被雍正调高了一级,成了贴身侍卫,雍正做事情也不避开他,他俨然成了乾清宫的新宠,皇上面前的红人。开始有人巴结他,奉承他,他都是不紧不慢的应着,他猜不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他也不会傻傻的以为自己的真的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了。渐渐的那些巴结奉承的大臣少了,不是因为安乐的冷淡,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发现皇上虽然带着这个侍卫进进出出,却从未让这个侍卫做过半件大事。这个侍卫说白了,什么权也没有,皇帝根本不信任他,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