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之不改璂乐

不是才五月份吗?为什么会有蚊子?少年蹙起眉,努力的想忽视在耳边萦绕不绝的嗡嗡声。他全身裹着黑色的夜行衣,说实话有点热,但是比起被蚊子咬,热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要穿厚厚的夜行衣才能在晚上出来,是他这么多天来得出的经验。前夜他来的时候,贪图凉快,穿的是薄薄一层那种,结果被蚊子咬的满头满脸包,差点被里面的人发现了,还好自己机灵,学了几声狗叫蒙混过去。

屋顶上叠盖的明黄色琉璃瓦在弯月的照耀下闪着斑斑点点的光辉,透过细小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中年帝王正伏案急书,灯火在他的桌案上摇曳,也摇动着少年的心。少年撇嘴,这点点的细缝可是他废了好大劲才弄出来的,哪里像是戏文话本里那样,大侠高手半夜上屋顶,随手揭开一片瓦,低头就是自己想要的的信息和资料。人家又不是傻子,你大半夜在屋顶上揭人家瓦片,还能没感觉,何况自己监视的这个人本身也是武功不错的。他前几次还差点弄错房间,而且这瓦排的严实,动一下也是大动静,这个小缝隙是白天的时候他趁着没人悄悄移动而来的。少年俯□子再往里面看,里面的人姿势都没变一个。果然,这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少年稍微放松,仰躺在屋顶看天下高挂的月亮,张开五指又弯起最后两根,余下三根修长的手指对着月亮晃晃,三个月,自己来这里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江南苏家的独子,苏家在江南不显赫,是典型的小门小户。苏家人口不多,苏家当家的是他的爹,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烙下病根,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死了,娘长的什么样子他早记不清,还有一个老伯是专门照顾他起居的。苏家和江南那万万千千的平常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一样过日子,一样茶米油盐酱醋茶,一样有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唯一不同的是苏家的当家的是红花会的二把手。

他曾认认真真的想过,什么是二把手呢?后来他得出结论,二把手就是冲锋陷阵你得先往前冲,组织没钱没人的时候你得出钱出人,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得说老大英明,对了还要把儿子也送到大当家手上卖命,对了,自己这个名字还是大当家取的,敢上九天揽月,可是他不想揽月,他本人更喜欢老爹起的那个土名字。老爹当了半辈子的二把手,最后为了一把手挡剑死了。

而他从小呆到大的红花会绝对是个非常神奇的组织,他在里面长大,越长大越觉得这个组织其实是个奇葩。一群人剃着清朝的辫子头,穿着满清的旗装,然后在一起商量怎么把清朝皇帝给灭了。而且这一群人是真的只有一群人,全国各地的分会加在一起人数都没有人家大清前任皇帝的孙子现任皇帝的子侄多,康熙大帝有几十个儿子,几百个孙子还不能算上其他的旁支。说起来,现在这个皇帝子孙真少,难道是因为太年轻了,听说儿子女儿夭折了不少?幸亏不是不能生!少年轻轻的笑,很快收敛起来,自己想的远了。

苏老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出生,能当上红花会的二把手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在红花会的一把手在大饥荒的时候把饿的半死的苏老爹救了,还一直带在身边。苏老爹十岁起跟着大当家到为了大当家而死,足足有三十多年。想到这里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来回的捏着手指,试图抓住穿过手指的光线,似乎真的可以把月亮捏成想要的形状。他还记得他爹死的那天,他去看的时候,老爹已经不行了,满脸满身都是血,眸子却是清亮的,老爹抓住他的手,用劲很大,他到现在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只手传来的力道。

“九天,人最重要的便是知恩图报,你爹欠大当家的用命还了,你不欠谁的,你不该在这里,走吧……”

走吧,说的轻巧,天下之大,走去哪里?你欠大当家的还了?那你欠娘的,欠我的呢?他想问最终没问出口,因为老爹已经听不见了。老爹用命偿还了恩情,他有时候想,老爹到底值不值得,大当家当时不过是随手救了个人而已,与他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老爹却记了一辈子,用一生来偿还,公平不公平,对等不对等?这些都不重要了,老爹走了,红花会还在,大当家还在,这回轮到大当家觉得亏欠老爹了。于是大当家要把二把手的位子给他,他实在想不透为什么那么多人争着要做苦逼倒霉催的二把手。以前那些叔伯们突然变了嘴脸,嘲笑讽刺挖苦,无所不用其极,大当家坚持让他这个还没到弱冠之年的什么也不懂的臭小子坐上二把手的位子,然后,红花会乱了。

年少气盛的苏九天怒了,不就是什么功劳吗?未建功不谈封赏,封赏他不稀罕,可是居然说他没资格?那他就建功立业给他们这群人看,不过是取了皇帝的狗命,他立刻便去!

“真是傻!皇宫哪是那么容易就进的?”少年低低的呢喃,面目惆怅。他来这里三个月,使劲了各种方法,前几天才因为救了个调皮捣蛋的小阿哥进了这乾清宫当侍卫,他连升多级,直接了进了乾清宫,是多少侍卫梦寐以求的地方。等他进来了他才知道即便是当了乾清宫的侍卫也未必就能接触到皇上,不过,他总算对自己刺杀对象有点儿了解了。简单来说,自己的刺杀对象是和自己一样苦哈哈的娃,甚至比自己还要苦那么一嘟嘟。

爹不疼,爹最疼的是他的二哥,娘不爱,后娘死了,亲娘喜欢的是他亲弟弟十四,而不巧的是这个亲弟弟恨不得杀了他。为了皇位,和兄弟们反目成仇,唯一亲近的十三王爷为了他圈禁十年。等到这位爷终于熬出头登上皇位了,才发现国库空虚,大清国的户部收入是写在纸上是红色的。他最喜欢的嫡长子死了,最宠爱的小妾偏偏有个功高震主企图谋反的哥哥,总之是各种悲催。苏九天叹口气,怪不得这个皇帝一天到晚板着脸,浑身低气压,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多说一个字又不会死!

“苏培盛,更衣。”屋子里传来淡漠清冷的声音,少年跟着打了个呵欠,已经三更天了,这个皇帝总是睡的这么晚!算了,皇帝睡了,自己也去睡好了,明晚继续去监视,他晃晃悠悠却异常谨慎的起身,纵身一跃,消失在宫廷深处。

屋子里,苏培盛恭敬的端了杯茶进来,有宫女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更衣,苏培盛见皇帝接了茶杯才小声的说,“皇上,那个苏九天回去了。”

“呵呵,他倒是有趣。”雍正笑笑,脑子里浮现了小侍卫冷冷淡淡万事不上心头的样子,“查清楚他的来历了吗?”

“皇上,苏九天是三个月前进的宫,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刺客。”苏培盛咬牙切齿,苏九天进乾清宫当值的时候,他还念在是自己本家的份上,多提点了他几句。当时,就觉得那孩子很无礼,漫不经心明显是敷衍,他恨铁不成钢。苏九天在众侍卫里长的并不出众,能力也算不上顶尖,整日半眯着眼睛,像是睡不醒似的,更没有显赫的家世作为支撑,苏培盛有意栽培却苦于苏九天本人懒散而作罢。这样一个侍卫,仍在满是侍卫的皇宫里,简直就像把滴水甩进了大海,基本上没人记得他,苏培盛也很快忘了这茬,可没想到,皇上却突然告诉他说苏九天行动诡异,可能是个刺客。

啊,是个极不聪明的刺客。他记得当时皇上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一向少有笑容的皇帝在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苏培盛难以想象苏九天到底是个怎么样笨的刺客,才可以让万岁爷笑出来!

真笨!到底有多笨?雍正回忆,那天夜里他一时兴起披衣出了房间,朗月当空,雍正帝也是正常人,也曾年轻过,雍正帝并不是那个冷漠的皇帝,他的内心是火热的,诗兴大发的时候,他也想对月吟诗,李太白说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次真的是三个人,雍正爷盯着地上的影子,僵硬着脖子看屋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条挂在屋顶上的腿。

那只腿是真的悬空挂在屋檐,幸亏没有晃悠悠,也没有滴出血水这种东西。那是睡着的小侍卫,小侍卫手中还握着半片琉璃瓦,另外一只手抱着把剑,睡得香甜。雍正帝只觉得这张脸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索性放开了,便也忘记了皇帝的身份尊贵,举止应当得体,撩起袍子纵身到院子里颗老树上,细细的观察起这个奇妙的小侍卫。

苏九天在小半个时辰后醒了,还有点晕晕乎乎,扶着额头坐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就从屋顶上栽了下去,看的隐藏在树枝和树叶之间的雍正帝忍俊不禁。小侍卫身手很灵活,虽然反应不及却聪明的在空中蹬了几下,以非常不优雅的姿势落到了地上。半趴在地上的小侍卫默然片刻,站起身摸摸头,瞪了眼屋檐走了。走到半途又折回来,换了个方向,原来是走错路了!

这个可不是极其笨的一个刺客?雍正拿着粘杆处呈上来的折子,摸下巴,原来小侍卫的身份竟然还挺曲折离奇,红花会派来的刺客吗?红花会是傻了?就这样一个笨蛋刺客也能刺杀得了自己?那个时候的粘杆处还不如后来的那般强大,他们没有查出来苏九天来宫中的原因,苏九天来宫中不过是赌气而已。

苏九天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回到了侍卫居住的小房子之后,没有立马休息,而是很严肃的打开了埋在墙里面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他自己装订的小册子。小册子已经写得满满当当,这个是第二本了,他剪了灯芯,用舌头舔舔毛笔,再沾上墨,别别扭扭的写下,“狗皇帝每夜三更时分更衣睡觉,今夜无妃嫔侍寝。”

他拿着笔的手顿了顿,又添上了句,“此十日,皆无妃嫔侍寝,忆及其子嗣不丰,疑狗皇帝乃身子虚弱之辈。”

写完仔细的吹干,放进小盒子里,把小盒子塞进墙壁的暗格,洗漱完毕,拉过被子和衣而睡,睡前提醒自己,明早轮到自己站班,要早起,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