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从

商贾一行人已经走了很久,杨枫依然痴痴地坐在大石上发呆。

怎么办?他的脑子似乎僵化了,成了一团浆糊。慢慢地,他开始逐渐捋清思路,自己现在身处战国时代,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如今要作的,就是面对现实,决定自己如何在这个书本上非常熟悉,而在现实生活中完全陌生的时代生存下去。

或许可以等张成的时空机器再把自己“摄”回去?不可能。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幻想。纵然老天开眼,张成有能力再发明一台时空机,并且带着时空机回战国时代来接自己,那也得除非他准确地“降落”在自己当时身处的那个时间点上。哪怕只有一天的误差,也意味着两人永无碰头的机会。从时间差上看,两千年和一天本质完全一样,就象静立于一条不断向前运转的传送带上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并肩站在一起,那么这两人也将永远不可能改变他们之间的距离了。

“我将永远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了。”杨枫绝望地想,“对于二十一世纪而言,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为什么鬼迷心窍地去看什么狗屁时空穿梭机,怎么那个杯子就那么巧地放到了按钮上。没事说什么要回战国时代,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他妈的,时空机是我自己哭着喊着要去看的,杯子是我放的,就连那个时间地点也是我亲手输进去的,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跳完还自己埋,自行提供自掘坟墓的全套服务。”杨枫恨恨地一拳砸在石头上,“嗷”,手上一阵剧痛,让他从浑浑噩噩的自艾自怨里清醒了不少。

深深吸了口气,他竭力平复下纷乱的心境。

“干脆到邯郸把嬴政母子护送回咸阳,走项少龙的寻秦之路。”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另一个声音响起,“项少龙的路决不能走,他一直都跟着既定的历史轨迹亦步亦趋,即便心爱的人一个个死去,即便明知某些事将妨害中国历史的发展进步,他也不敢稍越雷池一步。最后,眼看着秦始皇朝着暴君方向发展,他却不管不顾地一拍屁股,带着自己的人溜到草原上隐居。要是让我象鸵鸟一样,还不如现在就躲在凤凰山上隐居呢。”

隐居?杨枫自嘲地笑了,“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般的诗意生活只存在于书本上,真要躲在山里,过那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书籍,没有狐朋狗友的日子,不半年准得憋疯。

何去何从。杨枫用力晃了晃脑袋,握紧拳头,猛地站了起来。

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不断地创造。

不同于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只能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机械地工作,再发光发热也不过是一颗螺丝钉,战国是英才辈出,高山仰止的黄金时代,无论思想界哲人,军事领域名将,还是文学领域才子,商界巨擎,乃至说客辩士,游侠刺客,都粉墨登场,在这个舞台上尽展所长。只要有才能,就能大显身手。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既然上天阴差阳错地给了我这个机会,比当代人多了两千两百年历史文化知识的我为什么不志存高远,开创一番事业?杨枫的眼里闪着光,目光渐渐坚定。

正是少年轻狂的他,胆大,爱冒险,喜欢各种新鲜的刺激,甚至还有些叛逆。一旦下了决心,便开始认真考虑自己今后应该如何作为。

天下必须早日大一统,使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尽早摆脱苦难的生活,这个大前提可不能变,不然胡搞瞎搞的不就成历史的罪人了。入秦,无疑是实现这个目标最顺理成章、最便捷的道路。但是,秦国的统一,当真就是苍生之福,中国之福吗?

七雄中,秦人最是残暴,每次征战都伴随着大规模的屠戮。大秦主义严重到了夺取重要都邑,往往驱出原来居民或令秦人迁入杂居,秦人与非秦人是被严格区别对待的。秦始皇雄才大略,却同样骄奢暴虐,虽然统一中国,作出巨大的历史贡献,但修长城,修直道,建阿房宫,铸金人,造皇陵,在天下百姓最需要休养生息之时施行种种暴政,令民众之苦尤甚于七国征战之时。经历两代秦君的涸泽而渔,秦末农民大起义,楚汉相争,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乃至在汉文帝初年,皇帝出行,车驾甚至连四匹同色的马都凑不齐,民众生活的困窘可想而知。

最严重的是,匈奴,乘着战国后期及秦末这两次中原内乱,彻底坐大,成为中国北方的心腹大患。此后的两千年来,以长城为界,分隔了汉民族的农耕文明和草原的游牧文化。觊觎中原繁富的游牧民族屡屡南侵,从匈奴起,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当强大的汉民族击溃一个南侵的游牧民族,草原出现真空状态,又将有一个新的民族崛起,强大后再度南侵,周而复始,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命运。

帮助秦国实现统一,中国的这一历史宿命可能就将无法改变。何况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五,无法象项少龙那样凭身板假冒有秦人血统,当真入秦,恐怕一门心思就得花在和军方那些保守自负家伙的周旋上,再想想秦始皇翻脸无情的暴厉手段,杨枫可真有点不寒而栗了,再怎么说,文种、商鞅、韩信也是当不得的。

可除了秦国,又有哪个国家有统一的实力?韩燕积弱;齐国尚空谈,军队据荀子《议兵篇》所说,是只能“事小敌”的“亡国之兵”;楚人奢靡失政;魏国四面受敌,在秦国不断东进蚕食下,早已无险可守,只能迁都避秦锋芒,“可惜信陵君并非魏王”,杨枫悻悻地想道。

赵国?民风强悍,士卒善战,名将迭出,原有与强秦一拼之力,奈何上有昏君,下有权奸,长平之战又被空谈家赵括断送四十五万大军。此时的赵国,别说统一,自保都成问题。

只可惜廉颇、李牧了。一念及此,想得头都大了的杨枫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知道当年读战国这段历史时,李牧、乐毅可是他最佩服的两位战国名将。如今既然到了战国时代,不如先去代郡见见李牧。或者还可以在统一合并匈奴各部族的冒顿单于出世前,帮助李牧打击重创尚未强盛壮大起来的匈奴,令匈奴的自强胎死腹中,为以后的中国减轻甚至消除北方隐患。凭着熟谙汉朝对匈奴作战的历史,后世史学界对战争得失成败的归纳分析,自己的出现,简直称得上是匈奴人的噩梦。更何况,自己还掌握有军事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几种“新式”武器,例如南北朝时方始出现的马镫、利于骑兵砍劈的马刀······如此也不枉回古战国走这一遭。想到这儿,杨枫不由得意一笑。他并没有料到,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进程走向。

刚兴奋了一会,他的眉头又纠结在了一起。此去代郡,千里迢迢,除了几张人民币,自己“身无分文”,难不成要沿路乞讨?皱着眉一筹莫展,手却在身上无意识地摸索。蓦的,一手摸到了胸前挂的玉观音坠。这是离家外出上大学,临行前母亲亲手为他挂上的,可以说,玉坠是父母留给身处异时空的他的唯一纪念,难道非得要变卖浸润着母亲的慈爱关切的坠儿吗?

想到与慈爱的父母从此天人永隔,一种生离死别的伤痛袭满了心头,杨枫死死攥住玉观音坠,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