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太极殿内室。

正当朱灿被押送入大理寺地牢的时候,李渊、李世民父子还在这里做着亲情之间的较量。清早太极殿前的一幕再度将这对父子推送到一种极为不堪的境地,不知不觉中,二人间的父子之情似乎正被逐渐消磨,所剩下的只是一次次的谎言与落寞。

整整两个多时辰,将所有外人驱逐之后,李世民在这座内室之中一直跪倒在地,而李渊则是茫然跌坐在一张低矮的长塌之上,脸上的面容何止苍老了十岁。

行刺、忤逆、谋反、阴谋!

从清晨至正午,父子间的谈话无不围绕着这许多字眼,令双方都倍感压抑。此时,李渊已经不再纠结于是否是李世民设计害死建成、元吉二人,之前他在殿上设法维护李世民的举动就已经证明了这一切,然而,当日行刺之事的突然揭发给李渊那颗日渐苍老的心又一次重击!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李世民,是否皇权与野心已经可以让他将父子之情都抛之脑后!

此时的李世民自然也是极度痛苦的,对于那一日行刺之事,他原本问心无愧,但是因为顾及着朱灿师徒,却又不能将实情对李渊和盘托出,在李渊一遍遍的质问下,李世民唯有痛苦流涕,竭力否认罢了。

“逆子,逆子……朕没有想到你竟会狼心狗肺至此,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认罪吗?”

缓缓地,李渊又一次手指李世民质问道,其脸上的疲惫神情已经再度证明他是何等的心力交瘁。

见到李渊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李世民心中由衷涌上一股愧疚感,他自知兄弟相残之事已经令李渊大为伤心,如今再加上一件忤逆弑父的冤案,这更是让李渊再也难以接受。

刹那间,李世民几乎想要对李渊说出实情,好抚慰乃父之心。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愧对朱灿的已经太多,这次绝不能再让朱灿师徒受到牵连了。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

咚!咚!咚!

跪倒在地的李世民一连叩首不止,其额头上已经显现出一大片明显的淤痕,只听他含泪赌誓道:

“父皇,世民发誓,此事绝非儿臣所为,更非儿臣在幕后主使!儿臣纵然对皇位有所觊觎,可是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儿臣若然说谎,愿受上天极刑!”

“好啊,你总算说出实话了!”

李渊怒斥一声道:“正因为你对朕的皇位有所觊觎,所以才安排了这样一出行刺之事,之后便借机嫁祸于建成、元吉,再设法诬陷他们bi宫造反!直到现在朕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天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李世民一手策划的阴谋,朕险些被你彻底蒙在鼓里!”

“父皇!儿臣万死也不敢相欺!”李世民大声道。

“那好!那你便给朕解释一下,为什么今日朝会你要对那两个犯人竭力免罪!之后突然出现的那名刺客又与你是什么关系,难道你将朕当成是傻子吗!”

李渊大怒之余,就连身体都隐隐颤抖起来。

顿时,李世民沉默无言,他自知今日

朝堂上的一切实在是难以解释,事到如今,纵然是自己说出花来,只怕李渊也不会相信。他现在见到李渊忧愤欲绝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更痛。

“父皇!儿臣今日问心无愧,纵然当着母亲的面,儿臣也敢说自己绝无做过那些忤逆行刺之事!”

猛然一声高喝,李世民抬起头来,同时手中举起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玉佩。

这块玉佩浑身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一看便是稀世珍宝,而且这块玉乃是被刻意雕琢成锁形,其背后还隐隐刻着两行字体,应该是李世民幼年时所得的一件玩物。

当下,一见到李世民手中的那块玉,李渊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他认得此物乃是当年自己的原配夫人窦氏送给幼年李世民的生日礼物,也可看做是窦氏留给李世民这个二子的唯一遗物了。

“大胆!你这个逆子还敢取出亡母遗物来为自己辩护不成!”

一声惊怒,李渊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李世民不慌不忙道:“父皇,母亲在天之灵看着,她当相信儿臣所言非虚!”

一句话让李渊眉头一扬,不由得满腔怒气都消散了大半。窦氏是李渊的原配妻子,其温柔贤惠,多年相夫教子,在李家的地位一直都很高。这些年来,窦氏虽然早亡,但是李渊及李世民三兄弟对其多有悼念之心,往往能令父子四人相顾而泣。

此时,李渊隐约记得,当年窦氏还健在之日,便曾赞誉二子世民有宽容济世之风,更有恭孝礼贤之德,他现在扪心自问,试想这样一个品行兼优的儿子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吗?这些年来,李世民对其亡母念念不忘,每每在伤心之时独自悼念,而他又岂会在亡母遗物面前对自己的父亲撒下弥天大谎不成?

过够了奢华糜烂的皇帝生活,其实晚年的李渊对于窦氏的思念之情可谓与日俱增,他今日被李世民提醒,猛地想起那位亡妻,不由得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仔细想想,当年窦氏健在之日,父子四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从未有过什么不堪入目之事,而今,窦氏已亡,李渊一人之力不堪维护父子、兄弟之情,终令自己一家人沦落到如此地步。

心中越是这样想着,李渊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如江河决堤,不可阻挡,而对于李世民的种种猜忌和憎恶也都随之消散了大半。

一瞬间,李渊看到了李世民双目中的泪光,心想自己大概真的错怪了这个儿子,他纵然能做出残害兄弟的事情,可是对于自己这个年迈老父总还是有一点眷恋之情的吧……

微微叹息一声,李渊心中累极,他似乎真的相信了行刺之事并非李世民所为,便挥挥手令后者站起身来。

见状,李世民将手中玉佩收起,但却并没有起身。

李渊当即苦笑一声道:“你说,当日行刺之事究竟如何?”

“父皇恕罪,儿臣不知,”

李世民一咬牙答道:“不过儿臣胆敢肯定,当日行刺之事绝非儿臣主使,也并非今日殿上之人所为,还请父皇明察!”

“哦?是吗?如若不是

那人所为,难道他竟会主动跑到我太极殿前来送死?”李渊冷笑一声道。

“父皇明鉴,试想如若此人果真是那凶手,那他的确不会前来自投罗网。”李世民反口一句道。

“哼,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李渊没有这样轻易地信服,他最后一次冷眼看向李世民道:

“朕问你,如若那人并非当日刺客,那你为何要一力保全他?朕身边的禁卫军们又如何能够一眼就看出他那罕见的厉害身手?朕知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前来送死,不过如果他是为了救他那两个同伙呢!”

看来,李渊并没有被某些事情遮挡双眼,他直到现在还能够猜得出朱灿的出现其实是为了拯救郑阿生等人。事到如今,他纵然相信了李世民,但却依旧不会放过朱灿。

“父皇——”

李世民还想辩解,可是李渊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够了!世民!朕不想再听了!”

李渊转身怒道:“朕现在不想再问你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和那刺客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不过朕既已得知是此人要谋害于朕,便绝不会放过他!再者,单单凭借是此人杀了建成,难道朕还要不了他的命吗!”

李渊这一声怒喝令李世民心中一惊,从李渊的脸上能够看出,其实在他心底对于李世民残杀兄弟之事依旧耿耿于怀,正因如此,李渊心中依旧想要借机向李世民泄愤,而朱灿恰好便是这个泄愤的牺牲品。有了这一点,李渊甚至都不愿再去纠缠于某些事情真相!

突然之间又回到事情的最初点,这让李世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看来李渊已经相信自己,忧的则是虽然有机会救出郑阿生等人,但是最终获罪的却是他更加不愿意见到的朱灿,而且这次只怕真的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唉……”

一声叹息,李渊从矮榻上缓缓站起身来,他见李世民欲言又止,便冷笑一声道:

“罢了,世民,你不必再多言,在这件事上朕绝不会再退让。你且记着,今日过后不久,朕也无心再当这个皇帝,很快便会由你来坐上这个位子,不过在此之前朕却要了却这最后一个心愿了。”

“什么,父皇你——”

李世民猛地一愣道,他没想到李渊会突然间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语气中既有落寞更有决绝。仔细想来,李渊心力交瘁之下的确是无心在位,不过诛杀朱灿却成了他最后要完成的事情,如若李世民还要对此持有异议的话,只怕李渊也未必会让他这个未来的皇帝做得安稳了。

领悟到李渊话里的意思,李世民不由得心中一片凉意,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李渊心意已决,再难挽回。

而就在此时,李渊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从内室中走了出去。

嗒!

李渊走后,李世民茫然跪倒在地,他自知此时的李渊听不进任何言语,可是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放弃,他李世民扪心自问,此生曾愧对过的人并无几个,而朱灿绝不能再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了。

……

(本章完)